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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转载] 鬼吹灯II 作者:本物天下霸唱,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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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二十八章  强敌
陈瞎子也已听见枯潭深处似有异动,但他和鹧鸪哨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猛听下面“哗啦啦”一阵爆炒般的响声,那条六翅蜈蚣已经顺着石壁游了上来。原来它似乎感觉到有天敌进了瓶山,物性使然,惊得躲在深涧里不敢稍动,不过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孙都快被群鸡赶尽杀绝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狂冲上无量殿前的石桥。

  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刚出道的搬山道人,刚好和几名盗伙走在桥上,谁知那蜈蚣来得好快,别人想救他们也已来不及了。只见那六翅蜈蚣攀在桥下,弓着身子猛地从桥栏上探将出来,黄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动,狰狞已极。

  群盗虽是有备而来,可事出突然,见那大蜈蚣蓦地里现身出来,竟连躲闪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两名盗伙,当场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桥下,惨叫着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乱石之中。

  凄厉的叫声和骨头摔碎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在宫殿洞穴问反复回荡,骇得群盗面色骤变,站在前排的群盗发一声喊,想要举枪射击。进古墓的时候,枪里的子弹就已经顶上膛了,这一排乱枪打过去,好歹也射它几个窟窿出来。

  但鹧鸪哨见六翅蜈蚣爬在石桥侧面,如果乱枪齐发,不但难以射杀那条大蜈蚣,反倒是桥上没死的几个幸存之人,包括花灵在内,都会成了它的挡箭牌,此时万万不能胡乱开枪。他赶紧抬手拨开前排几名盗伙的枪口,实是间不容发,“啪啪啪”一排乱枪都贴着桥上几人的脑瓜皮射了过去。

  陈瞎子也急叫:“休得开枪伤了自家兄弟!”群盗听到首领招呼,这才硬生生将枪口压下,有些胆量稍逊的工兵看明了情由,纷纷掉头向外逃跑,混在群盗里的手枪连专门负责射杀这些逃兵,当即就有几个最先逃跑的被当场击毙,人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鹧鸪哨见老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开挡在身边的几个人,抢步上厂桥头,想把师妹花灵从桥上救回来,可就在这时,只见那六翅蜈蚣倏然间从石桥下蹿了上来,两只腭足攫住花灵,振动六翅百足,拖着她游上无量殿的重檐大顶。

  那蜈蚣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哪容人有丝毫反抗躲闪的余地。红姑娘也是救人心切,当即便是几枚袖箭脱手而出,可那蜈蚣硕大的身躯进退之际快逾闪电,黑影在殿前一闪,那几支袖箭无迹虽然准头奇佳,势劲力足,却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钉在了大殿的门柱之上,连蜈蚣的影子都没碰到分毫。

  鹧鸪哨见花灵生死不知,哪还顾得上细想,他也是仗着身手矫健,劈手从旁边的人手里夺过一架蜈蚣挂山梯,钩住殿角歇山顶的戗脊(戗脊:起支撑作用的大脊),三蹿两纵之际,就跟着六翅大蜈蚣前后脚上了殿顶。

  鹧鸪哨脚下踏着溜滑的长瓦,只听前边哗啦啦砖瓦撞击,抬眼一看,原来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顶上铺的琉璃瓦蹬挠得纷纷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顿时缓了下来。

  殿下的群盗在陈瞎子的带领下稳住阵脚,举着枪对着殿顶瞄准,但一来鹧鸪哨也在房上,二来蜈蚣伏在殿顶重檐垂脊之间,暴露出来的部分很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忽听乱瓦响动,众人急忙向后退开,几十片滑下来的大瓦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群盗见那六翅蜈蚣声势非凡,简直就是已经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鹧鸪哨竟敢上殿追赶,当真是不要命了。许多人爱惜他的人才,都替鹧鸪哨捏了把汗,纷纷呼喊,让他赶紧退下来,千紧万紧,毕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紧。

  可鹧鸪哨做惯了迎风搏浪的勾当,视千难万险如同无物,哪里肯听那些卸岭盗众的话。他一闪身形避开从上边滑落的瓦片,在殿顶兜个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边,只见那六翅蜈蚣用腭足抱住花灵,馋涎流了满口。

  鹧鸪哨见状立刻醒悟,这蜈蚣常年盘踞在药山之中,最喜那些炼丹的奇花异草奇味,而花灵自幼就在山中采药,常和药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这念头在鹧鸪哨脑中一转,他身子却不曾停下,趁着蜈蚣在殿顶琉璃瓦上立足不稳之际,便鼓身上前,探手从蜈蚣头前夺过花灵,抱着她便顺檐顶斜面滚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从殿顶蹿到洞壁上去,抓着花灵的腭足稍稍松脱了些,哪想得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闪之间就把到嘴的活人夺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躁,岂肯甘休,当即掉头摆尾,琉璃瓦的乱响声中腾空而起,追着鹧鸪哨猛扑下来。

  卸岭群盗在下面看得真切,只见鹧鸪哨抱着花灵顺殿顶滑了下来,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赶,势头之猛如同雷霆万钧,都惊得张大了嘴,同声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鹧鸪哨听得身后风声不善,已知万难躲避,只好想办法挡其锋芒,他腰眼发力,抱住花灵猛一转身,后背贴在殿顶打了个转,顺势滑到大殿翘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来,两支德国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着脖子观看的群盗只觉眼前一花,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顶转身拔枪,又是如何拨开机头的,看清楚的时候,枪声就已响起。

  鹧鸪哨手中的两支镜面匣子都拨到了快机上,—扣扳机,双枪里压得满满的四十发子弹,便如同两串激射而出的流星,电光火石一闪,全打在了随后扑至的六翅蜈蚣口中。

  那六翅蜈蚣扑下来的势头顿时止住,它每中一弹,就被毛瑟枪强大的掼击射得向后一挫,中了第一枪就躲不开第二枪,四十发子弹一发也没浪费,在身上穿了四十个窟窿,里面都涌出白色浓稠的汁液,重伤之下,翻身落在了殿顶的横脊上,疼得拼命挣扎扭动,搅得瓦片稀里哗啦地乱响。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之快,殿下的盗众甚至还没来得及搭起竹梯上去相助,殿顶上便已斗到了分际。群盗都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枪声响过,这才如雷般轰然喝彩,那搬山道人鹧鸪哨果然是个有大手段的人。可不等喝彩声落下,就见那蜈蚣—·扭怪躯,弓身甩出又在半空里蹿了下来,它突然卷土重来,那四十发子弹竟没能要了它的性命。

  鹧鸪哨双枪子弹射尽,尚且来不及更换弹匣,就急着去看花灵的伤势。只见她身上被蜈蚣腭足戳穿了几个窟窿,鲜血汩汩流淌,面如金纸一般,真是“身同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香消玉殒救不活了。想不到这一眨眼的工夫,世上最后的三个搬山道人,就剩下鹧鸪哨自己一个了,他在一瞬间心中空落落地完全忘了身在何方。

  忽听群盗在殿下一阵鼓噪,纷纷大叫不好,鹧鸪哨猛然醒过神来,见那六翅蜈蚣正从半空扑至,顿时红了双眼,咬碎牙关,心中全是杀机,刚才始终未能腾出手来扯开竹篓放出怒晴鸡,此时脑门子青筋直蹦,着地一撑也从琉璃瓦上纵身跃起,骂道:“好孽畜,接法宝罢!”

  断喝声中,他已扯掉竹篓封口,飞脚将竹篓迎头踢向那条大蜈蚣,竹篓破风飞出,里面的怒晴鸡早就察觉到了外边正有它的死敌,借势从中跃出,抖动红冠彩羽,正落在六翅蜈蚣的头顶上。

  那蜈蚣本已受伤极重,仗着一股怒性还想暴起伤人,可突然见到一只彩羽金爪的雄鸡迎头飞来,正是它的天敌克星,顿时魂飞魄散,急忙地甩头闪躲。

  怒晴鸡哪容它闪展腾挪,虽在蜈蚣头上落足不稳,仍是一通金鸡乱点头,猛鹐了它十几口。这时那蜈蚣突然腾跃起来,怒晴鸡红了眼只顾置对方于死地,被那蜈蚣身躯猛地一抖,便从它头顶滑落,鸡足金爪深深抓进蜈蚣壳里,正在它背翅之处停下,金鸡怒啼声中,早把蜈蚣背上的一条透明翅膀扯断下来。

  鹧鸪哨眼见一团彩气和一团黑雾在殿顶缠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不时有雄鸡身上的五彩羽翎和蜈蚣的断翅断足从天空散落下来。他心知怒晴鸡虽然不是凡物,可那蜈蚣也是在药山里潜养多年,此刻虽然为天敌所制,不敢喷吐毒雾,但它生命力似乎格外顽强,要真想毙了它也绝没那么简单。这也就是现在撞见了,再过个十几年,恐怕天下再无一物能够伤它分毫,如果让它就此脱身逃走,将来必成大患。

  于是鹧鸪哨决心尽快除掉这个妖物,以免夜长梦多走脱了它。他立刻给两支二十响重新装上弹匣,纵身接近殿顶的横脊,想要和怒晴鸡两下夹攻,一举宰了这六翅蜈蚣,这边陈瞎子也率人架了竹梯往殿顶攀来。

  但这时那六翅蜈蚣垂死挣扎,竟然在殿顶猛一翻身,将缠斗在一处的怒晴鸡甩了开去,它自己也重重落下。这无量殿,实际是座无梁殿,没有一根承重的横梁,全凭椽柱支撑,虽也是极为坚固,可终究比不得四梁八柱来得稳定,殿顶被这大蜈蚣连番舍命撞击,早已经承受不住,最后被蜈蚣从上一砸,松脱的椽木和瓦片顿时陷落,无量殿的顶上塌了一个大洞。

  鹧鸪哨正行到一半,脚下突然塌落下去,有道是力从地起,不管如何举手投足的施展,也都是由地发力,他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凌空飞行,随着轰隆一声,鹧鸪哨连同那蜈蚣,都跟着断椽乱瓦掉了下去。

  鹧鸪哨忽觉脚’下无根,眼前一黑,身子已落在殿内,不料殿内更有一口深井般的无底洞,直径大得出奇,上边有个玉盖,落到上边顿时砸了个对穿,周身奇疼彻骨,下坠的势头却并未停止,随着碎砖断木继续跌落下去。

  也就是鹧鸪哨身手不凡,又是屡涉奇险经验老到,有临危不乱的机变,虽然身上吃疼,心神未乱,下坠之中,忽见眼前亮光一闪,赶紧扔了手中枪械,伸手按将过去,在直上直下的绝壁上,不过是有一个小小的凹洞,竟被他用手扒住。他一身翻高头的功夫,并不比卸岭盗魁陈瞎子逊色分毫,手指上虽然磨脱了一块皮肉,毕竟在半空中挂住了身子。

  这时只闻头顶上面轰隆几声闷响,又一阵沙石尘土纷纷落下,原来殿堂里的几根明柱也随即倒落,把那殿内的深井井口压了个严实,就算卸岭群盗马上开挖救人,一时三刻也挖不开这倒塌的丹宫无量殿,云深无迹。

  鹧鸪哨深吸了一口气,换只手扒住壁上的凹槽,此刻身悬半空,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所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四周看了看,原来自己正挂在一个巨大的井壁上。说是井也许并不准确,洞壁广可十余丈,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洞窟,四壁光滑平整,每隔一段距离,绝壁上就凿有一个凹洞,不过不是用来给人攀登的,那些凹洞里都有个金甲神人捧火的石灯,全是万年不灭,皇帝的祖庙祖陵里用的就是这种灯盏,装有石灯的凹洞都是灯槽。

  只见这大地洞里,星星点点的满壁皆是这种石灯,也数不尽有许多,鹧鸪哨就是拼死抓住了其中一个灯槽,才没直接掉下去摔死,但石灯年头久了,油料将枯,灯光格外的暗淡,往下看不到底,只有一层层恍恍惚惚的昏黄光晕。

  鹧鸪哨单臂坠在井壁上,看清地形后调匀了呼吸,将腿脚稍一伸展,已知没受什么硬伤。他一身是胆,身临险境也从容镇定,望了望头顶距离无量殿不远,就打算攀着绝陡的峭壁回去。

  正要行动,忽听这深井里哗啦啦一阵蜈蚣游走之声,鹧鸪哨全身一凛,暗骂那厮的命果然够硬。他刚扔了平时最得心应手的两支镜面匣子枪,那怒晴鸡又被拦在了洞外,此时纵然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寻声一望,只见那条六翅大蜈蚣,正绕着井壁盘旋而上奔着自己爬来。

  那蜈蚣身具百足,天生就是爬壁的先锋,身上虽然带伤,速度却仍是奇快,顷刻间就绕壁而上,不容鹧鸪哨再做准备,三转两转就已到了近前,挠动的腭足和满身伤痕都已清晰可见。

  鹧鸪哨心知这回却是自己被逼到绝路上来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事到如今,只有搏浪一击,当即大叫一声:“来得好!”松开扒住灯槽的手指,在井壁上双足一蹬,躲开了那蜈蚣猛蹿过来的势头,清啸声中,他已纵身跳下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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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二十九章  诈死 
鹧鸪哨也是人急拼命,为了避开六翅蜈蚣急速接近的势头,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弹出,纵身跳下了深井。可他身手虽快,那蜈蚣的速度却是更快,见扑了一个空,就舞动触须腭足,猛然间在陡壁上探出半截身子,犹如黑龙回首探珠,直取身在半空的鹧鸪哨。

  鹧鸪哨并非匹夫之勇,他是谋定而动,就知那蜈蚣扑空了之后会有这么一下。他跳离井壁的时候脚底下使足了力,身子在半空一个回旋,已将身上道袍扯掉,兜头甩出,手劲分寸奇准,正好向那六翅蜈蚣头顶罩去。

  那蜈蚣的触头腭足,突然被一件道袍蒙住,它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免有些惊慌,挂在壁上拼命甩头摆尾,想将道袍撕扯着甩掉,但越是挣扎钩挂得越牢,一时之间又哪里摆脱得开。

  鹧鸪哨虽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凌空一个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实已竭尽平生之所能,道袍掷出后,身体立即坠了下去,眼前只见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灯光一片生花。

  无量殿下这处满是石灯的井穴深不见底,更不知底下是水是石,直接落下去就是周身的铜皮铁骨也得摔散了。不过鹧鸪哨冒死跳下来,并不是自寻死路,实是死中求活。

  他外边穿着道袍,里面则是一身能耐水火的掘子攀山甲。这套掘子甲是用上鲛皮制成,接缝处则用鲛筋相连,在肘、腕、踝、膝的内侧都有许多细小的倒钩,平时卧在甲槽里,机簧设在腰后,用的时候一扯身后的无迹筋索,攀山百子钩就立刻从甲槽里弹出。所谓百子钩的“百子”,百是指众多,子是指细小,盗墓器械中多有具备“百子”构造的工具,攀山掘子甲里藏的都是这种又细又坚韧的精钢钩子。

  深井中又不同开放的空间,里面有气流存在,所以身体坠落下去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些许。此时鹧鸪哨在空中拽开筋绳,借着井中的气流张开双臂,像飞鸟般滑向了最近处的井壁,腕上百子钩在陡峭笔直的绝壁上一按,下落的势头顿时减慢,如同壁虎般轻捷地贴在了墙上。

  鹧鸪哨贴在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扯掉道袍、蒙住蜈蚣头,再使用掘子甲挂在井壁上,这几下是一气呵成,把压箱底的绝活全使出来了,倘若其中稍有半分差池,不是喂了蜈蚣,就是跌得粉身碎骨,饶是他胆大,心头也是怦怦跳作一团。

  可不待鹧鸪哨再作喘息,就听头顶上蜈蚣爬壁之声作响,那六翅蜈蚣已经摆脱了道袍的纠缠,再次绕着井壁爬了下来,它也是在连番恶斗之后遍体鳞伤,恼发了性子,非要置鹧鸪哨于死地不可。

  鹧鸪哨在进瓶山之前,本打算用怒晴鸡对付这条成了精的老蜈蚣,可不料阴错阳差,自己竟和它一同落人无量殿下的这口大井,出口又被封了个严严实实,自知此番是身临奇险,遇上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劲敌,当下不敢托大,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利用攀山掘子甲挂住井壁,施展出壁虎游墙的手段,迅速向井底攀爬。

  鹧鸪哨一步步向下攀爬虽然也是迅捷异常,但那蜈蚣自上而下追得太急,他只好放开井壁,连蹿带跃地向下移动,几乎不在壁上停留,只是下坠的过程中,不时用身上的掘子甲刮按陡壁来减缓落下的力道,以免直接落地摔死。

  这井深能有数—卜丈,地势直上直下,几乎快到山底了,鹧鸪哨身如飘叶落下,眨眼的工夫,井底的情形便已经出现在了眼中。只见井底堆积着数百口棺椁,有棺有椁,也有瓮葬的陶骨罐,都是沉旧异常,款式年代也大不相同,上至金玉镶嵌的奢华漆椁,下至蛆虫蛀噬的柏木棺材,好像是达官贵人和贫贱百姓的都有,乱糟糟地堆积如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鹧鸪哨是倒斗的行家,但见到井底诸棺混杂,也不禁感到惊诧,未及细看,就已经攀着井壁落到了底下,这才看见众多的棺椁周围,更有无数尸骸枯骨,有的死而不僵面貌如生,也有的就剩下骷髅头了,看那些尸骸形貌服饰差别更大,简直是夷汉混杂,年代更是从商周到唐宋皆有。

  鹧鸪哨站在一口玉椁上看着四周,真是满头雾水,暗骂作怪,瓶山里究竟有什么名堂?抬眼正看见堆积成山丘般的棺椁尸骸中间,有一口巨大的青铜丹炉,铜迹斑驳,铸着许多铭文鸟兽,虽无暇细辨,但可断言,必是件秦汉之时的古物。

  鹧鸪哨阅历极广,而且搬山道人常年扮了道士行走天下,也知道些黄

  老之法,他一看那巨大的青铜丹炉,心中立刻明了七八。原来这深并是瓶山丹宫里的丹井,炼造阴丹的丹火上行,正需要这样一个所在,而那些古时棺椁,则都是被炼丹的方士们从各地暗中盗掘来烧丹头的。在古代,世人认为僵尸肉可以入药,称为“闷香”,因为死而不腐的僵尸都是借了地脉里的龙气,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但煮了僵尸肉就可以把尸骸里的龙气提炼出来。

  而装殓尸骨的棺椁,其原料包括木、石、玉、铜等物,埋在地底年头多了,也吸纳了地脉灵气,可以作为炼丹时的炉火之道。烧丹服食而成仙的事情,古来已有,谁不想求个冲虚清静、出有人无、超凡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的神仙道路?可那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的内外丹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别,大多方士是不肯用死人炼阴丹的。想不到瓶山虽是给皇家烧丹的丹宫,里面却实是处藏污纳垢的所在,为了烧成真丹,竟如此地不择手段,实是令人发指。

  鹧鸪哨双眼一扫,已知究竟,看这并底周遭有许多岩石裂缝和窟窿,都是瓶山倾斜的山势而产生的。六翅蜈蚣可借此在各殿间倏来倏去,但人在井下却好比是坐井观天,莫辨东西南北,也不知哪条岩隙可通外边。正要进去躲避,却听井壁高处百足抓墙之声越来越近,正是那六翅蜈蚣紧迫而至。

  鹧鸪哨见那蜈蚣来得恁般迅速,在斗洞般的井底如何与它周旋?想闪身藏进岩隙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一旦蜈蚣追进山缝里,更是难免送命。他急中生智,四处一张,跳下玉椁,滚进下边的死人堆中,随手扯了—具干尸挡在身上。那古尸一身绛紫色的枯皮,空张着两排缺东少西的牙齿,双目深陷进去,头上和下颌还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未曾脱落,显得十分狰狞诡异。

  但鹧鸪哨浑身是胆,硬是敢藏身在死人堆里装死,把那于尸搭在玉椁之侧,恰好把自己遮在底下,身周则都是其他死者的嶙峋骨骸。他躲在尸骨堆里,运起龟息之术,呼吸和心率顿时缓慢了下来。

  搬山倒斗常在空气不畅的地底古墓里穿梭往来,那种地方阴气尸气都是极重,应对之道,除了服用药物之外,还必须要学会如何闭气,精通此术的,能练到最多只比死人多留一丝活气。生存在地下的地龟,呼吸速度和心跳都缓慢异常,但都活得几百年。曾有人挖出过一块墓碑,碑下压着一头地龟,被压在地下数百年,只凭地缝里的空隙空气存活,没吃过任何东西,只喝渗入泥土中的雨水,饿的时候就以极慢的速度吞吃地缝里的空气,直到几百年后被人从碑下刨出来,那石碑都已残破不堪了,可它却仍然活着。所以盗墓之辈在地下呼吸的办法,也称龟息之法。

  鹧鸪哨就使出这种手段,屏气埋息地藏在干尸底下,警惕地察觉着外边的风吹草动,只听丹井壁上刷刷刷一阵响动,那六翅蜈蚣已从壁上爬至井底。

  鹧鸪哨悄悄偷眼望去,只见那蜈蚣正爬在棺椁和干尸堆积的井底打转,不时把两条长长的触角探进死人堆里,似乎想找出刚才伤它的那个活人。它身上中了一通乱枪,又被怒晴鸡一番扑啄,六根透明的妖翅都被撕掉了一半,周身上下也快散架了,但狰狞依旧,仍然精力十足,须爪攒动,在井底来回游走的速度极快。

  鹧鸪哨暗自心惊,这厮莫不是真已形炼得大道已满,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势,却丝毫不见颓状?正自纳罕,忽然眼前一黑,那蜈蚣刚好从他身上爬过,枯叶般的一节节腹甲近在眼前,好在有于尸挡在上面,那大蜈蚣转了几圈,都没发现鹧鸪哨的踪迹。

  鹧鸪哨本以为六翅蜈蚣受伤将死,想躲在于尸堆里拖延片刻,等它伤势发作死在当场再做理会,可未曾想到那蜈蚣生性如此悍恶,身上千疮百孔还能游走不停。他却不知这蜈蚣虽然厉害,却并非不顾伤势严重,实是因为瓶山里有群鸡鼓噪,搅得它三神不宁,如癫似狂,不肯停歇片刻,云深无迹。

  六翅蜈蚣转了几圈,未能觅得活人,就势爬到丹井边上,在墙上来回摩擦身体。鹧鸪哨心觉奇怪,偷眼去看,只见丹井的那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药石芝草,还有许多丹瓶药罐,都已经碎了满地,各种丹药四处散落,那老蜈蚣在药石上磨蹭伤口,竟然是在给它自己疗伤。

  鹧鸪哨暗骂一声“好孽畜,还不肯死”,虽是有心了断了它,奈何现在赤手空拳,扔掉的两支镜面匣子也不知掉到云迹哪去了,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都惨死在它手里,不禁恨得牙根发痒,又念及现在搬山族中都是病弱妇孺,昔日从沙漠孔雀河双黑山迁徙到内地,传了千载的搬山道人,如今竟只剩自己一人,心中好生绝望,忍不住就想推开干尸,出去同那蜈蚣拼个你死我活。可他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逞得一时血勇,再次有个闪失,搬山道人就算彻底绝了,只好强行忍耐,躲在恶臭的干尸下等候时机,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肯轻举妄动。

  正当鹧鸪哨思潮起伏之际,忽觉耳上一阵麻痒,险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来。原来死人堆里有条三寸来长的蜈蚣,从身下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游了出来,它似乎察觉到鹧鸪哨是个活物,竟从他的耳旁爬上脸来。

  鹧鸪哨心说:“苦也,想是掉进蜈蚣老巢里了,这却如何是好?”只觉那蜈蚣从耳朵爬上额头,又攒着数十只脚爪游到鼻梁上,两支一节一节的触须灵活地来回扫动,这感觉实是麻痒难当,更难忍的是心头发麻,那龟息之术眼看就要破了。

  鹧鸪哨知道只要呼吸节奏一乱,必被那条六翅蜈蚣察觉,只好强行忍住,任凭那小蜈蚣在眉间额前爬来爬去,也不敢稍动分毫。所幸山中鸡鸣杂乱,所有的蜈蚣都失了常性,不肯轻易吐毒,否则沾上瓶山蜈蚣的剧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连同性命一发断送在此了。

  那百足爬动的蜈蚣,就这么在脸上来回游走,实在令人周身毛骨悚然,也就是鹧鸪哨定力惊人,硬是如同死尸一般,连眉头都没动上一下。不过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蜈蚣爬了几个来回,竟打算从鹧鸪哨嘴里钻进去。

  丹宫深井里尸骨堆积成山,这蜈蚣本来就是钻进钻出习惯了,它觉得这尸体似乎还有活气,可也难以确定,就没头没脑地爬向鹧鸪哨口中。

  鹧鸪哨全身紧绷起来,让条蜈蚣钻到嘴里如何使得,而且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全然预料不到会有此遭遇,如今强忍着诈死是不行了,可身体动静如果稍大一些,定会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

  鹧鸪哨应变奇快,更是当机立断,专做那些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即横下心来,趁那蜈蚣刚一探头,不等它弓身进来,鹧鸪哨就抢先张开牙关,用牙齿将它狠狠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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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章  丹炉
卸领群盗携带了大批雄鸡进山盗墓,公鸡和蜈蚣是天生的死对头,古墓地宫里大大小小的蜈蚣,开始先是没命地躲藏,后来都忍受不住鸡鸣杂乱,纷纷出去以性命相搏,拼个同归于尽,却正落人搬山道人生克制化的圈套之中,劫后余生的,也只有那条六翅蜈蚣,以及—些惊得肝胆俱裂的蜈蚣崽子。

  瓶山里的大群蜈蚣已死了十之八九,藏在丹井死人堆里的这条三寸蜈蚣,更是被山中鸡鸣惊得三尸神乱跳,占没头没脑地在干尸骷髅的眼鼻耳口里钻进钻出,不肯有一刻安宁,偏巧就钻进了诈死的鹧鸪哨嘴里。

  鹧鸪哨虽是胆智超群,但万一惊动了那条打不死砸不烂的六翅蜈蚣,在丹井里必定是死路一条,可任由这条小蜈蚣游进口中,也是眼睁睁地等死,他只好将心一横,堪堪等那蜈蚣爬到嘴边,两条触须刚碰到舌头,他便稍一抬头,猛地张开牙关咬去,竟一口将这三寸多长的蜈蚣咬做两半。

  鹧鸪哨的劲力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一口咬得隐声避息,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可被咬掉的那颗蜈蚣头,虽然与身体分离,却没有当即死掉,在他口中又挣扎了两下,腭牙触须尽皆张开,方才不动了。

  鹧鸪哨感觉到舌尖牙床发麻,自知蜈蚣临死之际吐出毒来。虽然蜈蚣并没咬破口腔,其毒还不至于融化血肉,但含了毒素在嘴里终究不是办法,急忙侧头将蜈蚣脑袋和一口浓血吐在尸骨堆里,可口舌间的麻意兀自未消,不免暗自心惊,定是已经中毒无疑了。

  不料鹧鸪哨刚刚发出如此轻微的一点动静,却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它正在药石膏芝堆里摩擦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那些药散的原料都是些什么珍异之物,竟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妙验,只见那蜈蚣抖甲振翅地翻动身体,蹭得满身都是药粉,身上筛子般的伤口就随即愈合凝结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丹井中的动静,猛地扭转身子,腭口触须一阵乱摇,便攒动着脚爪,在死人堆上爬了过来。

  鹧鸪哨正自发愁中了蜈蚣毒,忽听角落中的六翅蜈蚣迅速爬了过来,心想这可真是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花灵和老洋人都已死在了瓶山,想不到现在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原来搬山道人竟是绝在此地!

  但鹧鸪哨很快镇定下来,他屏住呼吸,手中轻轻摸到一根死人的臂骨,臂骨一端折断了,颇为锐利,恰好能当成一条如刺的骨锥,心里打定了主意,既然诈死就诈到底,给它来个你不动我,我不动你,真要被那六翅蜈蚣在死人堆里翻将出来,拼着一死,也要将这条臂骨刺进它的脑门子里。

  鹧鸪哨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伏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偷眼看去,只见那条大蜈蚣在起伏的尸棺堆上一阵攒行,竟是奔着丹井的另一边去了。他心中一动,暗道:“又搞什么古怪?如今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且冷眼看它,看它究竟想做什么,再做道理。”

  却见那蜈蚣爬到一口描彩嵌金的漆棺之前,忽然停了下来,蜷起身子张开腭口,对着漆棺一阵张牙舞爪般地蠕动。鹧鸪哨越看越奇,借着丹井壁上繁星般的灯光,可以窥见那口硕大的漆棺上彩绘尚存,是数位体态婀娜的古装女子,身处祥云宫阙之间,弹拨吹抚着琵琶琴箫,看来都是天上的仙子,绝非人间气象。

  古时棺椁上经常绘有镶金缀彩的仙人图,用来寄托棺中死者在冥冥之中的归宿。这口漆棺也不知出自哪朝哪代的巧匠之手,仙女们的神态惟妙惟肖,画中意境格外传神,令人一见之下,竟不由自主地产生出聆听到仙宫中天籁仙乐的超尘脱俗之感。

  那六翅蜈蚣在漆棺前盘旋游走了好几圈,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是在膜拜画中的仙子。忽地里从蜈蚣口中吐出一枚龙眼大小的红丸,鲜红胜血,外边隐隐有层光晕包裹着,被蜈蚣吐出来又吸进去,反反复复地舞弄不休,云深无迹。

  鹧鸪哨忽见蜈蚣吐纳红丸,心中也是不胜惊诧,又闻到丹井里忽然异香扑鼻,心中不禁一阵发毛。原来这六翅蜈蚣果然是外伤愈合了,便吞吐内丹给自己治疗内伤。不管是什么生灵,体内结出内丹在山间吐纳之际,都只会在子午相交、阴阳分晓的时辰。

  鹧鸪哨心底明白,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大道里的定数,具有阴阳两极,正所谓是造化使然,阴阳一理,不管什么生灵事物,有其生,必有其灭,只有存在于虚无缥缈传说里的神仙,才能证得大道,彻底超脱了生死轮回。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一旦生在世上,免不了受生老病死之苦,所以自古就多有那抛弃家业亲人,终其一生求仙炼丹的,只为飞升羽化,金身成仙,长生不老,与天地日月同生共存,这种念头可能是出于对大自然残酷规律的恐惧。

  其实不仅人类有这种恐惧,世上其余的生灵,也同样贪生惧死,妄图窥破天机,得成大道。在千年万载之下,这诸多生灵寻求长生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内外两丹,外丹是药汞金石烧炼而出,而内丹就显得更为神秘了,其中有阴阳采补的,还有炼气吐纳的。

  单说这炼气之途,实则是通过吞吐日月精华在体内养出内丹,其中法门之多,数不胜数,而且繁杂奥妙,难以尽表,不过大多都是唬人的伎俩,无论是天地间的哪种生灵,如果不遇到极特殊的机缘,绝难有所成就。

  反倒是牛马猪羊一类的牲畜蠢物,却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生出接近内丹的牛黄、狗宝一类结石,只因它们远比其他生灵更加没有杂念。不过也正因为它们都是蠢物,体内有了丹也难以自知,更不会吐纳修炼,最后全都便宜了宰杀猪羊的屠户。庖驴解牛的时候,执刀的屠夫,一旦从牲口内脏里捡得牛黄、驴宝之物,再卖给收购药材之辈,便能从中得到一笔横财。

  从秦汉之时开始,就有这么一家修筑坎离的内丹术,男女都有习它的,其实就是根据“牛生黄,狗结宝”的原理而来。这套丹法认为世间生灵,之所以脱不开生老病死,是因为体内都有一个筋结,司掌着生命寿数,可以通过吞吐日月精华,把此肉筋化为真胆,等到形炼圆满了,就可以脱出生死轮回修成大罗金仙。这门吐纳的气功流传了几千年,也确实有极个别的人炼出来了,炼到最后能在丹田里结出血丹,但该他们死的还是死了,活过百岁的似乎也是没有,死后成没成神仙就不好说了。

  想不到那六翅蜈蚣潜藏在丹宫药井里多年,吞服了地宫里残余的丹头,竟然也炼出了红丸般的内丹,看它的举动,像是要在丹井里吐纳几个来回,攒足了精力再出去和怒晴鸡相斗。

  鹧鸪哨心念猛地一动,心想:“这红丸乃是六翅蜈蚣的性命所在,它全身精气都聚在其中,现在机不可失,何不冒死夺丹?否则它吞回红丸,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吐出来,那时若不将其粉身碎骨,绝难将其置之死地。”

  鹧鸪哨觉得舌尖知觉渐失,知道再有片刻犹豫,自己必然毒气攻心,到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六翅蜈蚣飞上丹井了。于是再不多想,看准时机,趁那蜈蚣背过身去吐出红丸之际,迅速推开遮在自己身上的干尸,从死人堆里纵身跃起,抬脚便将一个骷髅头踢向六翅蜈蚣。

  这一招是声东击西,他踢出去的这颗骷髅,呼的一声从六翅蜈蚣头顶掠过,重重撞在了井壁上摔成碎片。突如其来的动静,果然惊得那大蜈蚣全身一颤,一股丹气断绝,正吸在半空的那枚红丸,当即就落在了一面漆黑的棺材盖子上,滴溜溜地打着转。

  鹧鸪哨乾坤一掷,踢出骷髅头的同时,身体也立刻弹了出去,快得如同足不点地一般,那蜈蚣丹落地之际,他已几个起落冲到了近前,还不等红丸从棺板上滚落,就被他一哈腰抄在了手中。

  那六翅蜈蚣视此丹如同性命,但重伤之余,也成了惊弓之鸟,被撞在井壁上的头骨吓得不轻,稍一分神竟将红丸落在地上,赶紧鞠着腰掉过头来,想要立刻吸了红丸藏纳人体。岂知就在这么瞬息之间,内丹就被人盗了去,它急得发起狂来,全身须爪攒动,对着鹧鸪哨便扑。

  鹧鸪哨刚一俯身抓得红丸在手,脚下并没有分毫停留,借着惯性继续向前奔出,同时将地上的棺板向后揭起,正拦在六翅蜈蚣身前。

  待那蜈蚣拨开腐朽的棺材盖子,鹧鸪哨已在丹井中兜了半个圈子,斜刺里奔向井底中部的青铜丹炉。他深知云深纵然身法再快,也绝难在铁桶般的深井里同那六翅蜈蚣周旋,唯有寻个所在避其锋芒。蜈蚣失了内丹就活不过一时三刻,奔逃中放眼一看,也只有那个丹炉是一个容身的绝佳去处。

  鹧鸪。肖无暇回视身后的蜈蚣追到了什么地方,提着一口气,径投丹炉而去,他一步六尺,两步就是一丈二,身形晃动之间,几步就蹿到了炉前,当下扯开一字马,使个魁星踢斗,用脚力将青铜丹炉两百余斤重的盖子朝天顶开一条缝隙,也就是刚可容人,他便腾空一个侧翻,凌空从丹炉盖子的缝隙里滚人炉内。

  猛听铜炉盖子咣当一声落下,紧跟着就听六翅蜈蚣扑到了青铜丹炉上,猛然撞出一声闷响,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鹧鸪。肖翻身躲进丹炉,身子还没等落到底碰到炉壁,就听头上丹炉关闭,与那蜈蚣追上来撞击丹炉的响声同时传来。

  青铜丹炉的炉腹内格外拢音,撞击铜钟似的声响,在耳边嗡嗡嗡来回轰鸣不绝。鹧鸪哨急忙张口捂耳,这时就听丹炉外百足抓挠铜皮,发出一阵阵嘁哧喀嚓乱响,任凭他如何紧紧捂住耳朵,那密密麻麻的声音却似无遮无拦,硬往他脑袋里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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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一章  冷酷仙境
鹧鸪哨夺了蜈蚣丹,趁势藏身在青铜丹炉里,他身在炉中,对外边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只听那六翅蜈蚣随后追到,撞不开丹炉,便紧紧盘绕在炉外,以须爪狠狠挠动铜炉外壁。

  六翅蜈蚣似乎知道失了那颗红丸是必死无疑,把它满腔的哀狂怨恨,全发泄在了丹炉上,没命价地用无数脚爪刮抠铜壁。虽然奈何不得这铜疙瘩般的丹炉,但密密麻麻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小蜈蚣直钻人脑中,逼得鹧鸪哨抱着头几乎发了狂。

  鹧鸪哨本是定力过人,但刚刚夺丹的那一连串举动都是一气呵成,快得匪夷所思,实是孤注一掷,使尽了平生所学。由龟息的状态下突然跃起疾奔,导致胸口间气血翻涌如沸,此刻困在青铜丹炉里,脑中满是六翅蜈蚣的百足攒动之声,头疼欲裂难以忍受,心中扑扑乱跳,竟是怎么也镇静不下来了。

  鹧鸪哨心智尚且清醒,生怕自己癫狂而死,想咬破舌尖收摄心神,却感觉到舌尖的麻痹正逐渐扩大,知道这是嘴中的蜈蚣毒发了,刚才用力过度,超出了身体承受的限度,舌尖牙床上沾染的毒液,怕是快要侵入脑髓了。

  他猛然想起手中紧握的那枚红丸,蜈蚣内丹是瓶山日月药石的精华,六翅蜈蚣失了它不仅性命堪忧,更是已经无法吐毒。常闻内丹有起死回生之力,不管病到什么程度,只要尚有一丝活气,吞下一枚百年真丹,就绝对能把命吊回来再次还阳。想那蜈蚣珠已能解得蜈蚣毒,这内丹也许会有原汤化原食的解毒效力,不过蜈蚣珠不能近人口鼻,也不知内丹红丸之性是否与其近似。

  鹧鸪哨心想如今横竖都是不免一死,何不吞丹求生?若是搬山道人不该从此绝迹,也许尚有一线生机。他历来不信鬼神之说,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町如今自己这条性命干系重大,好歹不能断了搬山分甲术的香火,不由得暗中祈祷:“安息在双黑山里的祖先,你们信奉着唯一全知全能的真神,倘若扎格拉玛神山真有灵验感应,就保佑我留得这条命在……”

  鹧鸪哨转念之间,已觉喉头微麻,自知若再不吞了蜈蚣丹,哽嗓咽喉也要麻痹了,到那时就算这金丹是仙药也难以下咽,事到临头,岂容再作犹豫?抬手将六翅蜈蚣吐出的红丸抛进口中,一仰脖子就吞进腹中,只觉五脏六腑似是被火焚烧,口鼻中随即流出鲜血。

  鹧鸪哨不仅胆色非凡,更是心硬如铁,即便有剔骨拔筋之痛,也断不会动一动眉头,可此时却疼得他咬碎牙关,再也忍不得这深入五内骨髓的苦楚,只好一举拳打在炉壁上,以求缓解噬骨般的剧烈痛楚。

  爬在青铜丹炉外的六翅蜈蚣,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丹被人吞了,铜炉上虽有许多镂空的间隙,却无法钻入其中,面对厚重的铜壁更是无计可施,唯有空自焦急。只听那无数脚爪挠铜的声响愈加密集,可它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多时便渐渐转弱,最后六翅蜈蚣终于从丹炉上掉落下来,几对翼翅和触须颤了几颤,便就此没了动静。

  丹井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鹧鸪哨在丹炉内好似万箭钻心,自忖是必死无疑了。可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胸臆间气血逐渐顺畅,一股股清凉透过三关,行遍了四肢百骸,心神逐渐凝定下来,张口呕出几口黑血,嘴里的麻木之感已消,手足活动如常,暗道一声:“侥幸。”

  听听外边一片死寂,鹧鸪哨就推开青铜丹炉的盖子,单手在炉口一按,从中翻身而出。只见那条六翅蜈蚣已死在炉边地上,它全身枯槁,原本漆黑发亮的甲壳都如蝉蜕一般发皱发黄,好似一瞬间年华老去,突然衰老而亡,料来定是失了金丹之故。

  这时井底边缘的山隙里忽然一阵大乱,卸岭盗魁陈瞎子带着百十名盗众挑灯赶来。原来他们先前在无量宫前,看鹧鸪哨和那六翅蜈蚣都被倒塌的殿宇埋了下去,还以为这搬山道人此番生还无望了,就赶紧过去撬柱抬砖,搬山卸岭结义一场,好歹收他个囫囵尸首回去装殓安葬了。

  但那无量殿结构极其特殊,通体无梁,都是木椽抱柱相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卸岭群盗虽众,也无法在片刻之间挖开倒塌的废墟,有些人就下到枯潭里,收殓其余同伴的尸体,结果发现潭底有裂开的岩缝,那六翅蜈蚣就是由此爬上石桥的。

  于是陈瞎子带了一伙人,驱赶着鸡群穿岩而入,却不料正看到鹧鸪哨在一口硕大的青铜丹炉旁站着,而那穷凶极恶的六翅蜈蚣竟已死在他脚下,再看这丹井中堆积如山的古尸,人人脸上皆是一片惊异,云深无迹。

  红姑娘更是又惊又喜,料来今生死别了,想不到还有再见之时,当即抢步上前,拽住鹧鸪哨反反复复看了几个来回。鹧鸪哨苦笑道:“诸位,我是人不是鬼,可吃不住你们如此观看。”当即对众人说起从无量殿坠下丹井后的来龙去脉。

  群盗听罢无不叹服,搬山道人真有扑天的手段。自秦汉至今,世上盗墓之辈,无外乎发丘、摸金、搬山、卸岭,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历来人数不多,同常胜山成千上万的盗众相比,几乎微不足道,可这仅是就势力而言,若从倒斗的“手段”来说,搬山尚在卸岭之前。以前有些卸岭盗众对此颇是不以为然,如今亲眼见到搬山道人鹧鸪哨夺丹灭了六翅蜈蚣,都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了。

  而且人瓶山盗墓,虽然有搬山分甲术的生克之道,携带了千百只雄鸡对付大群蜈蚣,最后却是凭鹧鸪哨硬功硬马的真实本领力歼强敌。

  盗墓行里有个很久远的传说,说是以前有个倒斗的前辈,在一座荒山古庙里寻到一口败棺,那棺材腐朽得很了,里面没有尸体,金玉明器却是极多,他自是贼不走空,顺手卷了个干净。正要离去,忽然阴风大作,有一飞僵抱着一个女子从庙外进来,这盗墓贼见有僵尸,知道在夜间撞见肯定被它坏了性命,于是急中生智,缩身藏进棺材里,用棺中锦背套住棺材盖子,任凭那僵尸在外如何发作抓挠棺材,他只在里面死死扯牢了不放。等到天亮鸡鸣,那僵尸扑到棺盖上就不动了,指甲深深陷在木头里,根本无法分离,这盗墓贼赶紧点把火将它连同棺盖一并烧为了灰烬。

  这个传说在倒斗的手艺人里流传极广,此番鹧鸪哨夺丹的经过,竟与这传说有些类似,实是有倒斗先人的古风,所以群盗都是交头接耳地私下里称赞不已,真乃神勇之人。

  陈瞎子也赞道:“若无擒龙手,难取龙首珠。这条老蜈蚣终归是被兄弟以奇计铲除,真令吾辈抚掌称快……”随即又是长叹一声,三人瓶山,又死了几个弟兄,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搬山道人也在乱中折了,瓶山古墓似乎是个极晦气的所在,至此竟已交待了一百多条性命,老熊岭义庄里的临时灵堂,都已摆不开这许多牌位了。

  鹧鸪哨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阴云,侥幸死里逃生,何敢言勇,世上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自己一个,成孤家寡人了,这跟头栽得也太大了些,而且瓶山古墓真正的地宫冥殿还未找到。看来这丹宫丹井里,并未埋葬元人贵胄,仍然是处虚墓。

  搬山卸岭中皆是争强好胜之辈,岂肯凭白折损了这许多兄弟,都决定横下心来,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就算是挖碎了整座石山,也要盗空瓶山古墓。

  陈瞎子和鹧鸪哨的盗墓经验都是非常老到,可在判断瓶山古墓冥殿的位置上,却屡屡失手,看来不能用以往山陵的常理推断,只恨不会分金定穴,难以直捣黄龙。二人当即稍加商议,觉得这丹井中颇多古怪,炼丹的仙宫本应是洞天福地,谁知丹井里面尸骸棺椁密布,在那“红尘倒影,太虚幻境”的仙宫底下,却埋藏着用僵尸烧炼阴丹的密室,怪不得山中阴气如此沉重。

  这烧阴丹的丹都,是把埋在风水位中的古尸掘出,用鼎钁烹煮煎熬,把僵尸体内的地脉龙气,以尸油尸蜡的形式提炼出来,作为烧金丹的引头。此道为正派所不齿,一向被视为“妖术”,几乎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炼阴丹。不知这瓶山仙宫的丹并里烧炼阴丹之事,是哪朝的皇帝想长生不老想疯了,还是炼丹的方士为应付皇差,才会如此使用邪术,如果皇帝老儿不知道有此内幕,却一直服用尸油尸膏烧炼的阴丹,他死后在皇陵里得悉真相,说不定也会诈尸起来,大大地呕吐一番。

  这丹井的井壁,在瓶山倾斜的山势压力和几百年前地震的作用下,裂开了许多缝隙,除了通往无量殿下的枯潭,另一端应该也由山缝通到后殿,也就是被陈瞎子率众放火焚毁的那处,另外丹井里除了这口丹炉,应该至少还有丹房、火室、药阁,以及提炼尸油的场所。

  而今丹井里被六翅蜈蚣盘踞多年,它贪恋药石,常常在井底翻腾摩擦,把成堆的尸骸棺椁搅得一团混乱,想找出井壁或井底的其余暗室,只有先清理干净这些古尸旧椁。

  于是陈瞎子传下令去,先调遣一部分盗众把死伤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继续搬运仙宫里值钱的东西。山外有罗老歪率部接应,他自己则与鹧鸪哨亲自督阵,带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拣丹井里的尸骸棺椁。

  鹧鸪哨见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都被盗众抬出山外,心中悲苦难言。

  他们之间虽以师兄弟相称,实际上花灵和老洋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都是同宗同族,更兼朝夕相处,实有骨肉血脉之情,但凭他一个人本事再大,胆略智术终究是有个限度,如今眼见师弟师妹命丧云深荒山,自己竟无力相救,奈何不得心热事冷,虽然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可心里仍然万分难过,更担心搬山分甲术从此失传。

  不过眼下大事未定,只好强打精神,指点群盗收拾井底堆积的尸骸棺椁,盗众们也担心丹井里有突然诈尸的僵人,分出数十人来持了白蜡杆守在四周,一有异动,就群杆齐戳制住僵尸扑人。

  丹井里从各地挖掘收集来的古尸,绝大多数都是从风水脉里启出来的,所以有许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尸。这所谓的僵尸,并不一定都是尸变诈尸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且身体僵硬不能弯曲的,皆可称做僵尸。

  还有那些人死之后,尸体产生异象,例如有百年古尸,尸身的头发指甲依然持续生长,指甲长得都打卷了,而且尸体皮肉柔软如生,四肢关节依然可以弯曲活动,这也算是僵尸,若是细论之,则应列属“行尸”。

  两百多名工兵和卸岭盗众,人人脸上遮了黑纱蒙面,个个手戴手套,在陈瞎子的指挥下,忍着熏天的恶臭,硬着头皮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椁全都砸开,抠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随后又是钩锹齐上,钩住古尸的嘴部,把尸体一具具拖出来,先用绳子捆扎起来,再用刀子割嘴剜肠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内外两等,其中藏在尸身内的明器往往更值钱。

  这卸岭倒斗的手段,自然是与摸金校尉不同。摸金是“摸”,用手在尸体上搜一个来回也就是了;而卸岭则是“卸”,也就是拆,就算古尸嘴里嵌有金牙,他们不是用榔头敲,就是用钳子夹,好歹也要卸了下来。古尸口里含有珠玉的,落在卸岭群盗手里就算倒霉了,若是尸骸僵硬嘴巴抠掰不开,就用斧子劈开颌骨。

  古时殓葬死者风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后尸解得个解脱,但在春秋至秦汉之间,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办法上更是形式各异,正是富有富法,穷有穷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殓的,也有以凉玉堵塞人体诸窍的,也有含驻颜珠、驻颜散的,也有在尸体里灌砒霜、注水银的,薄葬的穷人,顶不济也含一枚老钱作为“压口钱”。

  卸岭剥尸取珠玉几乎没有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和当年赤眉军留下的传统有关。那时赤眉起义,盗遍了汉帝陵寝,毁掉当权者祖宗的尸体,正是农民起义军中鼓舞无迹士气的一种办法。造反的乱军,谁管古墓里的尸体生前如何显贵,即便尸骸中没有明器,也照样要祸害一番,或焚烧或肢解,手段格外残酷,他们同那些贵族墓主之间,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陈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这些早年间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规矩,这是其手法使然,传到民国年间已无什么特殊意义了。但这手段极其残酷,看得搬山道人鹧鸪哨也是唏嘘不已,搬山倒斗的手段,与摸金卸岭又是截然不同。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殓服饰物,然后挖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陈瞎子和鹧鸪哨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极不寻常,似乎是两个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当即打了个突,二人面面相觑:“这丹井中除了尸骸……难不成还用鬼魂做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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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二章  云藏宝殿
陈瞎子带着卸岭群盗,在丹井内捣棺毁尸,对幽冥之中哪有什么忌讳可言。一个个昧着胆,横着心,只管尽情做去,眼看着将古尸旧椁销毁殆尽,却见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来,竟是两个披头散发的厉鬼形象。虽然形状模糊,但仍能看出面貌狰狞,如同修罗、药叉,更诡异的是这二鬼皆是无日,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个窟窿。

  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世上有什么无目的盲鬼,见到这奇诡怪异的厉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实不知有些什么名堂。

  世上自古确有用僵尸烧阴丹的,却绝没有以鬼魂炼丹头之说。瓶山丹宫看似琼楼玉宇的神仙瑶台,里面却暗藏从各地掘来的尸骸,专做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不能以常理度测,而且看来元代将军的墓室并没设在丹宫正殿,井底雕有厉鬼的石门中会藏有什么玄机?云深无迹。

  陈瞎子眼珠子转了两转,让手下把那向导带到丹并里,问他瓶山是否有闹鬼的传说。洞蛮子连连摇头摆手:“好教诸位英雄得知,咱们这的瓶山历来只风传有古之僵尸为害,却不曾听说几时闹过鬼……”

  陈瞎子听罢点了点头,没鬼就好,都说瓶山里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宝井,莫非正是着落在此处?大概元军占了瓶山之后,也并未发现井底的尸骨堆下,会藏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便对鹧鸪哨说:“井底密室八成是个藏宝洞,看此光景,倒像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儿用尸油炼丹,天理不容,丹宫里的宝货,咱们兄弟正可图之。”

  鹧鸪哨已重新找回了两支德国造,他凭白折了两个同伴,心中不由得顶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这座仙宫,听到陈瞎子的言语,便即点首称是。

  “如今还剩下几百只活鸡,雄鸡的鸡鸣鸡血最能辟邪挡煞,密室里纵有邪祟毒异之物,也不必为虑,我等自当不辞险阻,穷讨其中异迹。”

  于是陈瞎子立刻命手下撬开刻有厉鬼的石门,石门在外都被铜锁扣死了,那锁头都是宋代锁城的狗头锁,锁齿如犬牙闭合,如果没有特殊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可卸岭群盗是一力降十会,百十条锹凿锤锯齐上,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将石板撬得洞开。

  井底赫然露出一个大窟窿来,里面没有灯盏,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下边风声呼呼作响,好像洞穴极广极深,有工兵用长绳坠下马灯去查看,众人看清楚时,都是吃了一惊。原来井底是株大桂树,扶疏遮阴,枝叶如冠,生长得很是茂密,不知覆盖这多少里数。

  这桂树是借着丹井里的尸气在山底生长,茂盛的树冠里阴气逼人。群盗在洞口边站着向下张望,都能感到树中凉气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来。

  陈瞎子愈发觉得奇怪,井底这株枝繁叶茂的老桂树,为什么被石门锁住?下面洞穴空间广阔,也不像是藏有珍异宝货的密室,暗骂一声作怪,便令手下抬过蜈蚣挂山梯,挂住桂树枝杈下去探个究竟。

  群盗搬了竹梯,各自背着鸡禽刀枪,从阴风阵阵的树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树大是大了,生得却是不高,只不过树于极粗,树上全是疙里疙瘩的老树皮,有名盗伙摸到树身上,触手所及觉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灯照了照,吓得险些翻身坠落,多亏鹧鸪哨一把拽住。

  鹧鸪哨也用马灯照了照树干,原来树身上的凹凸之处,都生成一个个人头脸面的形状,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与人脸极其酷似,不过树身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在鬼哭神嚎,面目扭曲可怖。

  鹧鸪哨倒吸了一口冷气,桂树生性属阴,丹井里埋了许多尸骸,里面的尸气都被吸浸到这树身里了,随手用刀在树上一割,树中就汩汩流出血来,便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炼丹的仙宫里为何要藏这么一株吸透了尸气的大桂树。这应该是一株“尸桂”,同“鬼榆”一样,都是草木中罕见的不祥之物,传说这种树是阴阳两界的通道。瓶山丹宫里处处透着诡异,还不知真正的地宫藏在哪里,他念及此处,便暗自戒备起来。

  陈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鹧鸪哨率众攀到树根处,举着灯笼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树根都扎入了石中,也不见洞中有什么潮湿之气,只是阴凉透骨,丹桂全借古尸里的阴气生长,树枝长得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在树冠覆盖之下,雾气缭绕如同幻境,围着桂树一圈,筑着四幢楼阁,大小格局别无二致,都是飞檐覆瓦、栋宇轩窗的二层建筑,在树底一看,倒觉得洗涤胸中俗念,颇有出尘云深之感,不像是人间的境界。

  但楼内没有丝毫光亮,整座楼阁都是黑漆漆的,连瓦片和窗棱子都是乌黑的。这种仙境般的景致,与老桂树间的阴森气息同存共在,强烈的反差极不协调。群盗在树下四周打量,都有身人险境、栗栗自危的感觉,也不用陈瞎子发令,便自发地背靠着背结成阵势,以防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陈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机关埋伏吓成了惊弓之鸟,见树下的四处楼阁外边雕栏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紧张起来,举着藤牌缓缓接近,到得近处,那玲珑楼阁仍是黑得好似泼墨,通体都没半点色彩,加上洞穴中没有灯盏,显得那四幢楼阁仿佛溶化进了黑暗之中。

  鹧鸪哨仗着胆大,又有甲胄护身,自行提了一盏马灯,拎着镜面匣子,从群盗中走将出来,到其中一座楼前查看。可楼阁乌黑一团,有灯光照着也瞧不真切,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他只好用德国造往那黑楼上一戳,立刻传来当的一声回响,好像撞在了铁板上。陈瞎子在后奇道:“这楼阁竟是全用生铁铸成?”

  鹧鸪哨点了点头,的确通体是铁,难怪没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铁楼,铁门铁窗修得精致非凡,尽是镂空的纹饰,都和寻常的楼阁一样,可以开门开窗,楼中也有房舍。只不过整体使用生铁铸就,格外坚固结实,在外看不到内部有些什么,楼外应该有机关闭锁,由于不知销器儿所在,所以一时未敢轻人,转头同陈瞎子商议了几句。

  陈瞎子脑中一转,说道:“铁楼自然不是住人的,看这铜墙铁壁如此森严,又锁得严密异常,里面肯定是藏着什么珍异宝货。”卸岭盗墓就是求财而来,寻到这藏宝楼,正好比是老猫撞见肥鼠,怎不动心?

  当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伙盗众,个个膀大腰圆,都是擅长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壮汉子,仍然是用撬锯凿劈的办法,虽是人手众多,却由于找不到铁楼机括,不得不费了好大力气才卸开铁门。楼宇四檐都藏有连弩一类的暗器,可都已出铁锈失去作用了,并没给群盗造成多大麻烦。

  见铁楼设有弩机防范,众人更加肯定了里面会有宝货,铁锈摩擦声里推开了铁门。群盗加倍地小心谨慎,先派两人进去探得再无机关,这才进去十多个人,挑着马灯寻找丹宫里隐藏的珍宝。

  鹧鸪哨好奇心起,让陈瞎子在楼外接应,他自己也拎着枪跟一伙盗众进了铁楼,抬眼四顾,只见一进门的一楼便是正堂,就连里边的地面也是生铁铺的。堂内供着一尊赤足玉像,应该是仙道中的药王,神像不高,大约只有两尺,却是通体莹润,立刻就有几人上前,把药仙玉像从桌卜搬下来装入皮囊。

  鹧鸪哨看在眼中,心想原来铁楼是处药王阁。丹宫中藏纳丹药的所在也称露阁,露阁里存放的肯定都是极珍贵的药料,井底的大桂树应该是为了吸纳阴气,以便保持露阁里的丹丸膏散不会变质。他边走边看,在堂后狭窄的数间铁室内转了—圈。

  后室里都是装药的瓷瓶玉坛,有些密封甚固,里面的芝草肉菌药性依旧。其中有一玉函最为显眼,上面有彩绘漆画,都是松鹤仙草的祥瑞图案。鹧鸪哨揭开函盖,只:见函内是若干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态各异的药石。

  鹧鸪哨在灯下仔细分辨,见金牌上写着狮子螯、蜘蛛宝、蛇眼、狗宝、鳖宝之类的字样,全是各种灵物的内丹和结石。这都是大内皇宫才有的名贵药材,就连里面形状最小的蜘蛛宝,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药丸之状,都是罕见罕有的灵丹妙药。

  群盗也大多都是识货的,单是装药的器具就已极其昂贵华美,里面的丹丸药石更是价值不凡,当下无不大喜,见了一样就取一样,毫不客气。由铁楼梯往二楼走的时候,雾气渐渐变浓,铁壁又是黑的,昏黄的灯光中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鹧鸪哨提枪挑灯,当先走在前边,刚到二楼,抬脚拨开铁扉,猛见屋中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人脸朝屋内,在漆黑的铁房间里纹丝不动,看背影像是活人,可又感觉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专盗古墓的鹧鸪哨那双眼睛是干什么使的,灯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装束。她脚穿木底弓鞋,身上穿着四种零碎锦料拼制而成的水田服,样式有些像僧人所穿袈裟,外着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从明代开始,士农工商军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诏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制”,整体上恢复汉族衣冠体系,所以明代沿用了远在商周时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领或圆领服饰。明代妇女多穿霞帔、比甲、背子,在服装颜色上也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只能有紫、绿、桃红等浅淡颜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艳丽的颜色。

  明代的古墓鹧鸪哨盗过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认出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惊疑。这自元代起便已尘封的铁楼,云门户闭锁严深密,好似铁笼一般,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进来,怎么会冒出个明朝女子?她如何进得楼来,会使缩骨法移形术不成?

  鹧鸪哨带着群盗上得楼来,那女于只是露个背影站着不动,对一切动静恍如不觉,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铁窗里流进一缕缕的雾气,那朦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

  群盗挤在门前都看得呆了,盗墓盗多了果然撞上厉鬼,别看平时挖坟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没真正遇上邪门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转筋,想要掉头逃下楼去,可此时腿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鹧鸪哨不管其他众人的反应,提灯上前,突然喝问一声:“是人是鬼?”说话声中,他从后边抬手去拍那身着明代服饰的女人肩头,不料触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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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三章  雾隐回廊
鹧鸪哨见有个身穿明装的女人,站在铁阁子二楼一动不动,铁楼地面上有层尘土,并没有什么脚印,看来几百年都无人走动,却是见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声,偏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古怪,上前两步,抬手就从后去拍那女人的肩头,不料手落下来却是一片虚空。

  鹧鸪哨手中落空,急忙闪身退开,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蓦然间升起一片尘雾,在狭窄的楼内飘散开来。

  群盗以为有毒,赶紧闭了呼吸,捂着口鼻纷纷躲闪。鹧鸪哨从进这铁楼开始,就觉得药气沉重,唯恐撞上毒烟云迹机关,事先也已加了防备。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轻飘飘地化作一片尘埃,浓得像是雾气,雾状的粉尘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气息。

  鹧鸪哨手上有土鲛皮的套手,随手在面前的尘雾里一抄,举灯细辨,手套上沾的,竟像是枯碎的纸屑,碎得极是细微,只剩些纸张里的经络痕迹,应该是个精妙的剪纸人,在房中放丁几百年不动,纸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当即化为灰烬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纸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着明装,何以会在这座生铁封闭的露房当中?这年代……”

  鹧鸪哨在瓶山里连遇许多奇事,凭他博物之学也难推测究竟。在二层铁阁中转了一遭,眼见再无异状,门窗都是紧紧闭锁的,实是难以判断那明代的剪纸人是如何摆在其中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满是疑惑,便转身回到楼下,到桂树下见了陈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说了一遍。

  陈瞎子听罢也觉得出乎意料,搜肠刮肚地想了几遍,也是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再派人去搜索其余的三处铁楼,或撬或穴,座座都拆得门户洞;开,将里外翻了个遍。原来这四座铁楼,却并非是什么储藏大内珍宝的。

  井底这个洞穴是个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铁楼,都是用来藏纳名贵丹药和书册经典的露房,搜刮出许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何首乌就有十几对,但是再没见到其余三座楼里有什么明装女子的纸形。

  陈瞎子见收获不小,且不说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还有没有药性,单是装药的瓶匣之器,也尽是汉唐年间的古物,件件皆是价值不凡,但始终没找到那具被称做“湘西尸王”的老僵尸,倘若就此作罢,终究是让他这盗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毕竟已折在瓶山百十个兄弟了。

  于是陈瞎子决定继续寻找大藏,在生长尸桂的洞中散开队伍搜索。群盗点着火把驱赶着鸡禽,排成了人墙,在周围一个洞口一个岩缝地详细查找。

  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逐渐发现这个洞穴周围铸了一圈钢板铁壁的围墙,形成了一个院落。除了桂树下的四座铁楼,其中还有烧丹的丹室,里面砌着砖炉和风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铜秘器,在一面玉石屏后,是道在内侧锁住的大门。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虽是倒斗的状元魁星,但向来只是盗发古冢,丹宫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见之物,心中皆是暗自惊奇,但寻了几遍,并没有发现古墓大藏的踪迹,最后来到玉石屏后的大门前,便命人砸锁撬门,还要再向深无处前进。

  陈瞎子根据瓶山地形判断,这道门后也许正是通着后殿的底部,但山腹里面地形复杂离奇,瓮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没有元墓的踪迹。后殿被焚烧后就匆匆离开了,那殿中确实有陪葬的马骨、兵器、甲胄之物,看这丹井里的结构如此之深,也许后殿底层也有密室密洞一类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盗魁陈瞎子让手下人去卸开巨门,他则同鹧鸪哨站在铁壁院落中等候。当时陈瞎子野心极大,他认为卸岭群盗专做谋反聚众的勾当,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虽然卸岭势力也自不小,可这些绿林盗匪在太平年月里,往往都会成为官兵镇压的主要目标,如今难得遇上回天下大乱军阀割据的局面,正应当扩展势力,渗入“昆仑山”的官面,所以暗中资助了好几路军阀。

  而且陈瞎子还到处笼络天下的能人异士,他眼见自己倒斗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鹧鸪哨要稍微逊色半筹,所以早就有心拉拢搬山道人人伙,有鹧鸪哨这种手段高强的人作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经营军阀势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眼界极高,得让他人伙可并不简单。

  趁此间歇,陈瞎子便想同鹧鸪哨盘盘道,找个情由拉拢搬山道人人伙,于是他甩开两行伶俐齿,翻动三寸不烂舌,先从这瓶山占墓里的湘西尸王说起。听那向导讲,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岭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采药,被山隙里的僵尸拽了进去吸净血髓,有侥幸逃过的,都说那僵尸身材高大,紫袍金带,看装束不是王侯就是将相,所以都以湘西尸王呼之。据说其大白天也敢出来伤人,以至近代就没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只见有许多毒虫,却不曾见有诈尸的精怪,可见洞夷之辈的传说不可尽信。

  鹧鸪哨满腹心事,听了陈瞎子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便随口应道:“陈总把头所见极是。素闻在那粤东粤西两广之地,也多有此类传说,凡是挖出贵族古尸,只要见到其服饰奢华,腰束金绦玉带的,便以讹传讹,称其为尸王,似乎连僵尸也可分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后出现尸变也比寻常的僵尸厉害许多。此等愚民散盗的见解,说出来叫人好笑。”

  陈瞎子说兄弟说得在理,实则生前为贵,死后保存尸骸的营葬手段自是非比贫民百姓,所以贵族的尸骸被从古墓中掘出,往往会因为棺椁明器的作用,显得尸体鲜活生动;而穷人的尸首埋到乱葬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就是遭虫蚁侵蚀,过得不到半年,就连骨头也难保全。所以生前为王为尊,死后的尸体仍然比寻常百姓尊贵万分,还要做个“尸王”吓唬咱倒斗的苦汉子,想想着实令人可恼,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愤……

  陈瞎子趁机把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他接着说道,倒斗这行当虽然能发横财,但在外人眼中却极是晦气,常年和古墓里的棺椁明器打交道,难免会染一身阴气。咱们自家里,也不是生来就想做这等挖掘墓中古董的勾当,不过造化阴阳自有其理,按你们搬山分甲术的宗旨来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制,倒斗的手艺人,便是那些生前显贵之辈的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灾兵祸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有给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按说我陈家祖上留下的产业,自家纵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济此乱世却是杯水车薪。愚兄既然学了一身卸岭倒斗的本事,又蒙弟兄们抬举,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盗魁,便不耐烦在世上随波逐流,只想趁着乱世高举义旗,盗墓取利周济苍生,云深无迹。

  陈瞎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做出踌躇满志的腔态来,又说道:“无奈心虽有余,而力不能足,身边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愿意到常胜山插香入伙,为兄担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们常胜山十几万咨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后你我二人联手……”

  鹧鸪哨早听出他的意思,等他说到入伙的话来,赶紧推辞道:“从古传下这三门盗墓的秘术,摸金、卸岭都是聚义取利,以济世人,奈何搬山道人不属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承高谊,却实不能为。”

  陈瞎子本以为鹧鸪哨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刚刚这番话说得简直是“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让他到常胜山入伙是何等的诚意,竟被对方一口回绝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和恼怒,就问:“倒斗之道,不外乎盗亦有道之说,难道搬山之道会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怀。”

  鹧鸪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并且对那种造反图霸的举动没任何兴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别个面前也不好讲,既然兄长垂询,敢不奉告?”就简略地把搬山道人盗墓寻找雮尘珠的事情说了一些,这条线索越来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只剩最后—个,看来天意使然,人力也难强求了。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遗训,接着在各地古墓中继续寻找这颗珠子。

  陈瞎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寻不死仙药”,笑道:“何不早说,等从瓶山回去,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访线索……”他善会笼络人心,正要大包大揽把鹧鸪哨的为难之事料理了,然后也不怕他不肯人伙了,可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撬砸石门的群盗一声惊呼。

  陈瞎子和鹧鸪哨心知有异,赶紧率众过去查看。原来群盗已洞开巨门,铁墙上的这道大石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只见门外是条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里面轻轻流动的云雾,犹如香烟缭绕,也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陈瞎子见群盗大惊小怪,真是折了卸岭的威风,心头有些不快,沉下脸来问道:“刚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过是条甬道而已,里面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说着话挑灯往石门外一张,不料正瞧见那隧道里烟雾轻渺流动,好似有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见那人全身黑衣,装束十分诡异。他身体肥大高壮,狮鼻阔口,脸上虬髯如戟,两眼精光四射。双方视线刚一相交,就惊出了陈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细看,那人又被云雾遮在里面了。

  刚刚那一瞬间,跟在陈瞎于身边的人也都个个瞧了个真切,向导顿时双腿打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惊道:“僵尸……是……是瓶山古墓里的尸王啊!”

  群盗闻言立即竖起削尖的竹竿,撑开渔网待敌。僵尸有死而不腐的,还有遇活人阳气诈尸扑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枪之类未必能起作用,只有戳住他覆盖渔网,或者往嘴里塞个黑驴蹄子。

  陈瞎子刚要招呼众人上前围攻,忽然那只怒晴雄鸡从鸡群中腾起跃出,金鸡独立恰好落在陈瞎子肩头,引颈怒啼。这只雄鸡自从鹧鸪哨落人丹井后,就混在其余的大群公鸡之中,在宫殿里到处追逐蜈蚣。群盗进入露房铁阁之后,为了防范毒虫,也将大批鸡禽带了进来,但一直没见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然而怒晴鸡突然威风凛凛地鸣动起来,定是有什么征兆预警。

  群盗见状微微打了一愣,脚下不禁有些踌躇,都隐约有种预感,只要接近瓶山尸王,立即就会惹祸上身。鹧鸪哨见状便说:“里面那厮绝不寻常,许不会也是彩纸剪出来的人形?廊道内又都被雾气锁了,恐有妖术作怪,容某先独自过去看个究竟。”说罢就要提灯进去。

  红姑娘拦住他说:“且慢,你们难道都不识得,那尸……尸王穿的黑袍顶着黑帽,足底踩着靴头,元人贵族怎会这副打扮?”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觉奇怪,怎么红姑娘会知道那身诡异的黑色装束?那是什么打扮?红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里跑江湖卖艺为生,说书唱戏和古彩戏法都是同行,戏班子里的各种行道笼头,我也尽数识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里的伶人戏子才会如此装扮,那套满身黑衣袍靴戴帽的装扮,分明就是演在戏文里面的勾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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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四章  观山太保
红姑娘熟识戏班子里的行头,一眼断定,甬道里的那厮,绝不是元代将军的装束,而是满身黑衣靴帽的无常恶鬼打扮。殓葬时尸体穿着的凶服寿衣虽是不比寻常衣衫,可墓中的贵族怎么会穿着戏装埋尸于此?古人穿着的服饰,也许在民国时期看来差不多都像是在戏台上穿的,但哪里有人会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头?

  群盗闻听此言尽皆愕然。先前在铁阁楼里见到个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纸女人,这会儿又冒出个穿勾死鬼戏袍的,瓶山丹宫里真正的墓室还未找到,却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诡异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阵栗栗自危之感,万一那山雾中真藏着黑无常却又如何是好?

  盗墓掘冢,全凭一时胆气,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历来都有倒斗不信鬼,信鬼不倒斗之说。卸岭群盗向来都认为古墓中的威胁,最主要是来自机关和诈尸,极少有人谈论鬼神精怪之类犯忌的话。可那黑袍勾死鬼刚刚是众人亲眼所见,在那个年代里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书看戏,民间戏曲比较低俗的有鬼戏、狐戏、猫儿戏之类,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节来吸引观众,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这类戏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为离实际生活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陈瞎子见人心惶惶,担心手下兄弟们折了锐气,便道:“想那戏文本子多是胡编乱造,十出戏中倒有八九出都是生捏瞎拼出来的,岂可信以为真?漫说是什么勾魂索命的无常鬼,当今这世界就连神仙也难躲洋枪洋炮的一溜轻烟,管这廊道中有些什么,先放两排枪过去再说。”言罢一挥手,命手下举起步枪,齐唰唰拉动枪栓,顶了子弹上膛,就要对着甬道里乱枪齐发。

  鹧鸪哨在旁见群盗要开枪射击,他心中一转,忙低声告诉陈瞎子不可用枪,鸡禽鸣动有异,定是因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么剧毒之物,不可仗着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则溅出毒来,这条隧道就进不得人了。

  陈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枪里的子弹顶上火那是壮胆用的,正要叫小的们用钩竿子去搭。”随即命十几个手下上前,向雾中探出蜈蚣挂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后拉扯。

  群盗领命出手,一番连拖带拽,便用竹梯将那盘膝而坐的黑袍人拖进了铁壁围墙,其余的人一个个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般围拢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诡异的僵尸,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尸。

  这黑袍男尸高大肥胖,盘腿而坐,手中掐了个奇特的指诀,穿的确实是一身戏台上勾死鬼的行头,被竹梯一阵拉扯,早就开始腐朽的服饰都丝丝缕缕地裂了开来,露出身上发胀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脓来,耳目口鼻内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当初是七窍流血而亡。这身打扮却没办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经朽了,料来死去的年头已是不短了。

  群盗见只是具僵硬的古尸,这才将心放下,纷纷骂道:“死鬼,偏穿成这副鬼模样,刚刚险些吓破了爷爷们的虎胆……”

  陈瞎子觉得这具尸体死得奇异,便率群盗留心查看。古尸体内注满了剧毒,但是看起来并非是瓶山里常见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应该是生前服毒。由于担心沾染毒脓,就用竹签子翻拨尸体,将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来辨认,只见都是些药瓶药罐,还有纸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体,并有一个大皮囊,里面都是漆黑坚硬的豆子,看得众人如坠云深五里雾中,竟不知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是什么。

  最后有名盗伙用竹签从尸体腰间的黑袍里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铸得有字,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识得古文书,定睛一看,正是四个苍劲挺拔的老篆“观山太保”。

  二人乍见此物,脑海里正如满天的乌云突然亮了一道闪电,猛然记起一段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这瓶山古墓里还有别的盗墓贼,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是大明观山太保!”

  陈瞎子低头沉思片刻,便急忙让人把尸体拖到烧丹的砖炉中点火焚化了,这才转头问鹧鸪哨:“观山之事扑朔迷离,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传说野史,原来这世上真有观山太保。贤弟足迹遍布天下,可曾听说过此中详情?”

  鹧鸪哨对此事所知所闻,并不比陈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传,天下盗墓之辈,有字号和传统的仅仅是发丘、摸金、搬山、卸岭,说是四路,实际上是三支,因为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发丘印毁了之后,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余便是人多势众的卸岭力土,以及机变百出的搬山道人。

  除了这三支以外,便尽是散盗和民盗,稍微有点名堂的,也不过就是南边背尸翻窨子的,其余鸡鸣狗盗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几百年的盗墓史上,却始终流传着一个极其神秘的传说。据说明代有群倒斗之徒被称为“观山太保”,擅于观山指迷,秘密发掘了许多帝王陵寝,他们的手法和盗墓动机从来没人知道,一旦做出事来连神仙都猜他不到。传说仅限于此,当世之人对他们再无更多了解了,连那些传说里的观山事迹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断。

  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后的隧道里,撞见了一具观山太保的尸体。看此人装扮举止和所携物品之诡异,实是平生前所未见之奇,陈瞎子联想到以前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里,有一门善会“缩骨法”,也就是贼偷作起法来,便可以钻狗洞老鼠洞进人门户紧闭的深宅大院,在里面窃取钱物,然后原路潜回。

  但这邪法为时辰所限,一旦延误耽搁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内。不过这毕竟只是市井传闻,世上虽是真有脱铐破枷的缩骨之术,却只是拆脱身体关节,并不能钻猫狗之洞。但另有门与控尸术近似的傀儡术,可以控制纸人纸狗钻入门墙缝隙偷盗,其控制原理并不是以魂附纸,而是驱使大批虫蚁为盗,其中的具体情形连陈瞎子也不清楚。

  看那铁阁子里的剪纸人与死在大门外的观山太保,似乎也正是用邪门方术窃取铁楼中的丹药,为了免于被山中蜈蚣咬噬,这位观山盗墓之人在自己体内灌注了药水,才得以潜入此地,可似乎这铁楼尸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时辰耗得太久,竟至术尽身亡于此。

  陈瞎子以自己的经验推断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观山太保的盗墓之道奇诡无方,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这些底细。卸岭群盗为了盗掘瓶山古墓,可谓倾尽了全力,不仅耗费钱物,更折损了许多人手,却不料竟遇到一出“二进宫”,足足晚了观山太保几百年。

  不过看这黑厮死在隧道里,身上并无迹明器珍宝,而且无人收尸,这也足以说明他虽捷足先登进入瓶山盗宝,但并没有随行的其余同伙,如果山里真有古墓大藏,墓室里的东西多半还是完好的。

  陈瞎子想到此处,心意稍平。从古到今,成体系的盗墓组织之间,从无恩怨过节儿,相互间完全处于一种互不干涉的状态,谁要是比别人晚了一步,等到进古墓倒斗之时,发现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顾过了,那也最多自认倒霉而已,所以对在墓中发现一具身挂观山腰牌的古尸,群盗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是早已死去两朝的古人了,于砖炉密室里焚化了这具尸体之后,便不再理会此事。

  看看搬空了老桂树下的珍宝异器,群盗便遣出几名手脚伶俐的探子,当先摸进隧道里探路,其余的大队跟着陈瞎子与鹧鸪哨在后攒行。这条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回曲折,随着山势缓缓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渐行渐高,陡然变为石梯,攀上去又是个狭窄的山洞。密道口的盖子已被揭掉厂,众人笼着火烛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残椽断瓦的宫殿废墟。

  果然不出陈瞎子所料,这里就是最初进来的后殿。后殿与丹宫无量殿之间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铅水封死,这片殿阁已在陈瞎子等人逃离之时给付之一炬了。连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园假山之中,位置极其隐蔽,若不是在里面钻出来,从后殿绝难找到。

  到了此处,陈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里的蜈蚣都被剿尽了,却始终没找到半点墓室的痕迹,一处处的全是虚域疑冢,不禁暗骂元人奸猾。历朝历代中最难盗发的便是元墓,盖因元时各种文化兼容并收,即便同样是贵族王公,他们的葬法葬俗也大相径庭。陵墓的布局和选址,带有许多西域漠北的风俗,又混合了中原风水龙脉的奥妙,横埋倒葬的匣子坟,便是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所以倒斗的手艺人盗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误打误撞挖出来的,元代古冢历来便是盗墓这一行当里的“盲点”。

  这时有陈瞎子的手下给他献计,既然遍寻不见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瓮听法”探知?这瓮听法便是在山里挖个坑,埋个大小可以装人的瓮器下去,然后盗墓贼蹲伏在瓮内,相当于身在地中,借巨瓮来扩充耳音,侦听地下空间的方位。

  陈瞎子摇了摇头,这显然是外行话。瓮听法只町探听低于埋瓮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于土层之中,瓶山的山势歪斜欲倒,又是满山青岩大石,根本无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际,便已用“闻”字诀听过此山了,只辨得山腹里洞穴广大,一处接着一处,正因洞穴太多,影响了地底回声的精准,即使陈瞎子耳力超于常人,也不能细辨此山内部的各处轮廓,遂不用其言,云深无迹。

  如今瓮城、无量丹宫、藏尸井、铁阁露房、后殿全部找了个遍,都不见那元朝将军葬于何处,不得不怀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树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没有空间缝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实的坟墓,在这地形复杂的瓶山里根本无法寻找,元人不依风水形势,恐怕搬来摸金校尉相助,都难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捣黄龙。

  不过陈瞎子也明白,此次虽是得了许多珍异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赔了如此大的本钱最后却落得个铩羽而回,他这当舵把子的盗魁,今后便再也没有面目和天下人争长道短了。

  正为难的时候,鹧鸪哨忽然有了计较。闻地盗墓之法虽具奇验,但瓶山里边的丹宫规模巨大,使得群盗的精神命脉全都倾注于此,却忽略了此山的地形。瓶山如同仙人装丹的宝瓶坠地,山体形似古瓶,山腹内也犹如瓶腹一般中空,丹宫宝殿都建在其中,所以来此山盗墓的无不把目光盯在山窟里,唯独把山巅的瓶口忽略掉了。

  古之陵寝皆是建在地底,即便是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山陵,墓室也顶在山腹深处,可瓶山古墓岂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那墓穴的选址与世间古墓截然相反,竟会是造在UJ巅至高处,山下却故布虚墓疑冢搅乱视线。

  瓶山之顶绝险无比,如果古墓真的藏在上面,卸岭群盗的大队人马则根本施展不开,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确有出人意料之处。不过鹧鸪哨心机灵敏,盗墓经验也极丰富,在山里转了两趟,就猜到了有这种可能。

  陈瞎子论才智谋略并不逊于搬山道人,奈何他统帅天下盗贼,图谋甚巨,人事繁杂,遇到疑难之处,反倒不如鹧鸪哨心中空明、灵台透彻,故此始终未曾想到此节。这时他听得鹧鸪哨一说,顿时醒悟,连道:“真是—语点醒梦中人也!”元人在瓶山丹宫造墓,本就有镇压洞夷的意图,此乃“厌胜”之法,以陵墓厌胜镇物的确实不多见,可扎楼墨师建造阳宅的厌胜之法,正是设在屋宇高处,瓶山古墓必定是藏在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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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五章  山有三香
陈瞎子打定了主意,却见卸岭群盗和一众工兵,到此都已有些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烟客,烟瘾发作了,更是全身乏力,眼看那元代古墓还不知藏在哪里,脚底下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陈瞎子只好给众人鼓气道:“弟兄们,按咱们常胜山的惯例,凡是掘得大古冢,都免不了要有一番利市。今天正是倒斗的黄道吉日,虽然一路过来遇了些波折,使得一百多个弟兄命丧瓶山,但这些都是英雄好汉中有志的儿男,也皆是咱们的结义手足,必定能早升天界,在上边保佑我等洪福绵绵,今生与他们是不得再相见了,来世却还要共续桃园之义……”

  陈瞎子先对众人晓以这“利、义”二字,又提醒群盗,须记得当初进山之前都赌过大咒,不盗空了瓶山绝不回还。虽然绿林中人可以不信鬼神,但对赌咒发誓的行为看得极重,违背誓约便称作“坏了大咒”,为众人所不齿。史书上有多少明文所载的显著事迹为证:当年梁武帝不信咒,饿死台城无人收;隋唐年问的银枪将军罗成不信咒,成了三十二岁的短寿之人;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不信咒,到头来一壶药酒把命丢。

  群盗“利”字当头,又肯图个义气为重,便都强打起精神,纷纷向舵把子请缨向前,此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肯折了常胜山的锐气,务必要收取全功。其余那些不属卸岭之盗的工兵们,虽是有心要打退堂鼓,可在这些响马的督率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前进。

  一路踩着烧毁的后殿废墟,将附近搜了一空,最后终于来至瓶山最大的裂隙处。这道刀劈斧削般的巨大缝隙,恰好起自瓶肩,由于山体歪斜,山缝便斜贯下去,插人瓶腹的前端,裂缝上宽下窄,深处乱云流动,古松倒长,从高处看下去目眩腿麻;自下仰望高处,则是峭壁耸立,天悬一线,似乎只要是山风稍大一些,便可轻易将瓶颈前端悬空的山岩从山体上刮断。这古瓶状深裂开来的山体,就如此将断未断地悬了无数岁月,倾斜悬空的山体之下,便是峰林重叠的峡谷沟壑,无论从哪个方位来看,瓶山的山势都是险到了极致。

  陈瞎子在山缝底部看了许久,山巅有如一块千万钧的巨大青岩,两侧森森陡峭的石壁虽窄,但宽度极广,最深处都是积在山体里的雨水,如果想向两侧移动,只有使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上攀爬而行。他又把向导唤到近前,命其指点方位,平时采药来的山客,都是从哪里爬下深涧,他们采药的地方又是哪里。苗子虽从没真正上过瓶山,但他毕竟是当地土人,仅仅耳闻目染,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个大致,知道得远比外人详细。他仰头对着石壁指画方位。

  瓶山盛产奇花异草和诸般珍异药材,附近的山民洞夷常有人依靠采药为生,如果能在山上采到黄精、紫参,便可以转卖给收购药材的客商,也可以拿到城中自己贩卖。这山里最值钱的便是何首乌、灵芝、九龙盘等物,怎奈这些东西都生长在绝壁危崖上的岩缝山隙深处。

  那岩缝里本来都是青石,但偶尔有泥土从高处落下,积年累月就填满了细小的石缝,再借着深涧中的露水雾气,就生长出许多灵药,所以瓶山山巅的这道大裂缝被当地山民称为药壁。但据说药壁中藏着成了精的古代僵尸,进来采药的人即便遇不到尸王,也会被山中毒物取了性命,而且瓶山中药气环绕,四周潜伏着很多邪祟之物,例如白老太太之类,等闲没人敢轻易进山,偶尔有那不要命的胆大欺心之徒冒死进来,也多半进得来回不去。

  在这药壁之中,有片区域叫做珍珠伞。山壁上露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岩脉,状如钟乳,质如玛瑙,形如伞状珍珠,是以得名。但珍珠岩并不是灰或白色,而是殷红似血,又像是鸡血石,此地生长着最珍贵的九龙盘。

  曾经有个善于攀山的洞夷汉子,他家族上八代都是采药的能手,为了给老婆治病,从绝壁上舍命下去寻找九龙盘,他熟识药性,所以在身上带了驱蜈蚣和毒蟒的药物,最后竟被他找到了珍珠伞,可正要动手采摘,却见山缝里爬出一具紫袍金带的高大僵尸。那古尸已经成了精,张口吐纳紫气,探出一只满是白毛的大手照他抓来,那采药的洞夷惊得魂魄飞散,哪里还顾得上九龙盘,仗着自家身手不输猿猱,攀藤穿云,飞也似的逃回了山巅,从此惊出一场大病,不出两勺:就呜呼哀哉了。

  当年据此人描述,那片珍珠伞就在这巨大裂缝背阴的一侧。陈瞎子听罢,心中便动了念头,此等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即使找不到古墓的人口,至少也要把那珍珠伞上生长的九龙盘摘下来。他又问了问鹧鸪哨的意见。

  鹧鸪哨见古壁陡峭,但若凭借蜈蚣挂山梯,也足能够履险如夷,珍珠伞附近有无墓道、墓门,毕竟还要亲眼看了才知,当即点头同意。于是选了三十余名擅长飞檐走壁的盗众同往,每人用竹筐背了两只公鸡,如果真有成精的尸魔害人,也有鸡鸣之声可以震慑,又各带两架竹梯用以攀山,其余的工兵都原路撤回去帮助同伙搬运丹宫里的琉璃盏等物。

  瓶山裂隙最底部积了许多雨水,其上生了—层厚厚的浮萍,潮湿之气甚重,岩壁上都渗着水珠,兼之隙底狭窄,—旦被卡在下面就进退两难了,群盗只好用竹梯挂住岩缝,在绝险的石壁上凌空而过。

  众人展开数十架蜈蚣挂山梯,使出拼、接、摆、挂的浑身解术,提气凝神地攀附在绝壁上。一路顺着岩缝过去,只见那两侧陡壁之间,已多在翠云深处,又进数武(武,半步,泛指脚步。),瓶口一侧的山岩上果然如同珠壁。岩石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周遭都是垂人深涧里的紫藤,藤上生满了奇花异卉,石隙的泥土里则满是杂草。

  此处接近瓶肩山阴一面的尽头,在这终年不见日光的药壁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异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显得颇不寻常。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都懂得盗墓寻藏中观泥痕、辨草色之道,看坟头上的植被杂草,便能确认墓中所埋尸骨的年龄、身份、性别,不论年代远近,坟墓附近的植物生长必然有异。坟上植物的生长状态俗称“坟脉”,此脉兴衰的断法都来自古之《陵谱》,若是细说起来,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简单。

  比如某处荒坟无主,也没有墓碑一类的标汜,唯见坟头上杂草丛生。但在懂“坟脉”的人眼中看来,这简单的乱草,却藏有许多信息,比如“坟上草青青,棺中是弱冠”,又云“坟头草,生得杂,土下必有病亡人”。

  这是说如果坟头上的草又青又嫩,墓中所埋的肯定是少年夭折之人;草色杂乱枯黄,显得没精打采,那坟里葬的死者,一定是染病而亡;那些骁勇之人的陵墓附近,则多是苍松劲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所谓坟头,乃是宽泛而言,陵丘山坟处有土有草的地方,都属坟脉,土下的坟墓规模越大,坟脉范围越广。但在这世上,也只有掌握“望”字诀的盗墓贼才懂得观察区分。云深无迹。

  群盗攀在蜈蚣挂山梯上,挑灯仔细观看药壁上生长的植物。鹧鸪哨看看左右,松枝藤萝生得苍郁虬劲,视之皆是武将冢的坟脉,他又指着藤上的一大丛金色花朵,对众人说道:“此乃猫儿眼,只生长在坟茔左近,山巅里必有墓穴。”

  陈瞎子见那片奇花果然形似猫眼,都是借着古墓里凝结的阴气而生,花草中透着隐隐的杀气,看来这元墓藏得虽深,却终究是有迹可寻。他观遍了草痕,又提鼻去嗅那药壁上的气息。这“闻”字诀嗅土之法,虽沾个“土”字,却根本没人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寸寸地去闻,此法必须自幼学起,一生禁忌烟酒辛辣之物,而且并非仅是嗅土,凡是深山绝壑,多有异香萦绕,陈瞎子可以通过闻山法嗅此奇香来辨穴寻藏。

  这种深壑峡谷中常见的香气共有三种,无香之山皆为荒山,诸如两壁对峙,极深处山气凝聚,只有在这类特定的地形中,才可施展此法。最香的气息是山中毒瘴毒蜃,瘴气愈毒,香气愈浓,但毒瘴之香带有尘土气息,是土香,很容易辨别出来。

  还有药草、野花、山药一类草木精华的香气,其香气氤氲迷离,闻之使人精神爽朗。最奇特的香味,则要属古墓的气息,由墓土里的水银、棺木、明器、尸体,以及防腐的石灰等物混合而成,在墓室里肯定会觉得阴冷恶臭,但在外边夹杂上坟脉草木的气息,闻起来却似扑朔迷离的一缕幽香,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离墓穴的位置越近,这股幽寒的冷香越是强烈,而且里面含有一股奇特的腥气,但这种阴森的腥气并不难闻。

  陈瞎子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片珍珠伞里的冷香气息中腥味奇重,向深处便转为浓郁奇特难以描述的腥香,闻上一闻竟觉得寒意彻骨,更加断定山岩中藏着墓穴。此处在山阴偏僻之地,若非特意来寻,也难轻易找到这里。只见药壁上紫藤古松密密叠叠,墓道口想必都被遮蔽住了,于是打个手势,命群盗将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横在山涧当中。

  众人眼见古墓踪迹已现,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药壁上搭起竹桥,一个个捉着脚步,踏着颤悠悠的竹梯穿云而过,不是攀住老藤,便是用其余的蜈蚣挂山梯搭住岩缝,将身体挂在半空,然后拔出刀斧,去砍削覆盖在珍珠伞上的植物。

  被斩断的紫藤花草和松枝,纷纷落下山隙深处,不多时便将那片凹进去的鸡血岩显露出来大半。只见岩壁上裂开了数道大缝,最大的那条宽可蔽牛,里面黑蒙蒙不知深浅,细小的缝隙里生长着几株鳞甲鲜艳的九龙盘。

  陈瞎子等人心中暗喜,那苗人在药壁珍珠伞上采药的传说果然不假。这九龙盘在山阳处长的都不值钱,普通的只可以驱风解毒,唯独终年不见天日的深谷幽壑,才能生长这种鳞叶肥大的龙盘,也称九鬼盘,每株价值千金,有吊命的神异功效。

  群盗见状,都暂且将那古墓之事扔到了九霄云外,离得近的,当即便伸手采药,小心翼翼地连根刨起,倘若九鬼盘少了一根须茎或半片鳞叶,便相当于破了品相,再也不值钱了。

  鹧鸪哨却对此物视若无睹,他纵身从竹梯跃人鸡血岩里的大裂缝中,探手一摸石壁,指尖立时感受到一阵恶寒,正是古墓中才有的阴冷。提着马灯往前照去,发现灯光的尽头恍惚有个人影,再向前半步便已照得真切,只见山隙里一动不动站着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尸。古尸低头垂臂,看不清它的面目,身上积满了塌灰,以那层灰土的薄厚判断,这死者孤零零戳在这山缝里,已有许多年不曾动过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死尸顶盔贯甲,显然是一身古时战阵上披挂的戎装。

  鹧鸪哨常常独来独往,而且他是艺高人胆大,不耐烦再等那伙一寸寸搜刮的响马子,心想何不先看它一个究竟,便不等陈瞎子等人从后边跟进来,当先将那马灯高举在头里,抽出腰间插的德国造镜面匣子枪,用枪口去拨那古尸的脑袋,想看看这元尸生得什么样子。不料德国造还没碰到那全身披挂的古尸,洞内阴风四起,那僵尸竟然忽然抖开厚厚的灰尘,合身猛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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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六章  撼岳
那具全身披甲、低头垂臂的元代古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向鹧鸪哨扑倒过来,它这一动,积在尸体身上的灰土蛛网也随之散开,洞中烟尘陡起。

  鹧鸪哨绝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既然敢用匣子枪去戳那古尸头盔,便是胆大艺更高,没有金刚钻也不揽这瓷器活,脚下步子早已站得不丁不八,不论遇着什么突变异状,进退回旋的应变之策都已预先有所准备。忽听铁甲铿锵之声,不等那古尸接近,早已俯身转了半个圈子,在狭窄的墓道里与僵尸贴身而过,转到了对方身后。

  鹧鸪哨的身形之快,直如一缕轻烟,一个旋子便已转到僵尸身后,立即探出双臂,从古尸腋下穿过,两手自上交叉相互扣住,锁住了尸体的后颈,同时抬起右膝,顶住它的后脊椎骨。这招看似简单,但实是搬山道人千锤百炼的绝技魁星踢斗,他两臂和膝盖同时发力一绞,只听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发出,那身披铁甲的干尸,就已被鹧鸪哨卸断了大椎,如同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

  倒斗之人多少都得准备几套对付开棺诈尸的办法,以防古墓中的不测之险。摸金校尉有钉尸针和黑驴蹄子,而搬山道人最拿手的就是云深无迹魁星踢斗,如果不发生尸变,僵尸未必都会诈尸扑人。

  据说僵人诈尸之因,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尸气积郁难消,遇电气或生人阳气而产生感应,突然跃起追扑活人,其力无穷无竭,而且皮硬似铁,刀枪皆不能伤,唯独背后颈椎尸气最弱,可以用巧劲绞断其椎骨,再用力一抖,便使它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子,再也发作不得。

  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鹧鸪哨动作实在太快,他见僵尸扑来,便以快制快转将过去绞断了尸体的大椎,这一连串的动作既快且狠,一旦出手就绝不留任何余地,但正因为鹧鸪哨手底下太过狠辣,半道想收都收不住,他鼓身上前之时,已觉得山体内部有阵剧烈的摇晃,似乎并非是突然诈尸,而是这瓶山整个动了起来,震得那具干尸扑面倒来。

  鹧鸪哨心中猛醒:“难道是山中突然地震了?”他担心持续地震,导致山体塌方后被活埋在其中,当下也不敢在墓道里继续停留,急忙抽身后退。出了鸡血岩上裂开的山缝,只见攀在药壁上的群盗都已是面如土色,紧紧抓住竹梯藤萝,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刚刚的剧烈震动。

  陈瞎子见鹧鸪哨从窄洞中出来,忙对他叫道:“大事不好,瓶山要断了,赶快走返!”

  “走返”就是逃跑的意思。原来瓶山上的这道裂隙太深,瓶肩和瓶颈相接的部分,仅有十成中的一成,其余九成早已断裂得年深日久了,如此欲断未断地在风雨中经历了几百年岁月,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就如“风动石”一般,看似危险实则稳固,在绝险之中有着极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外力相加破坏这种平衡,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仍是如此。但卸岭群盗从没盗过崖墓,使用de-tona-tor过量。这伙人里并没人懂得什么是“爆破作业”,一味地多设炮眼,多埋de-tona-tor,炸得山口、山脊等处千疮百孔,爆炸的冲击波—‘次次在山体中传导,使得这条裂开的巨大缝隙即将断裂,刚刚那次震动,只是一个前兆而已。

  山体又传来一阵阵颤动,比第一次的要轻许多,但震颤连绵,却是一阵紧似一阵。药壁上的泥土和碎石纷纷从高处落了下来,鹧鸪。肖也知这山体一旦真正断开,攀在绝壁上的这伙人,都得跟着倒塌的巨岩摔人山阴里的密林之中,就算是有铜头铁臂金钟罩的功夫也休想活命。可是山体震颤不绝,若有一步踏空,便会立即跌落深涧,如此情形之下,最忌轻举妄动,此时他听陈瞎子让众人赶快凌空撤回另一边的崖壁,赶紧加以阻拦。

  可不等鹧鸪哨开口,已有数名盗众怕得狠了,想要急于脱离险境,心神大乱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他们不管山体震动愈来愈烈,便莽莽撞撞地举起蜈蚣挂山梯纵身跃向瓶肩一侧的峭壁。满以为可以直接用竹梯挂在山壁上,不料这时山间发出天崩地摧的隆隆巨响,山体的裂缝猛然问扩大了数丈,那几名当先逃窜的盗伙身在半空,原本掐算准的距离再难触及,蜈蚣挂山梯落了一空,在众人的齐声惊呼中坠人了裂缝深处。

  这几人倒也命大,掉下去的时候手中依然抓着竹梯不放,几架蜈蚣挂山梯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竹网,卡在了两侧古壁的狭窄之处。可不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上空轰隆隆落下数十块从山体上碎裂下来的岩石,竹梯上的几个盗伙哪里有处藏身,都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大大小小的岩石落将下来,撞击在绝壁上发出轰隆隆的沉重回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一同落进了最深处的积水里,传来一阵扑咚咚咚的杂乱响声。

  这时剩余的群盗都紧贴在瓶口侧的峭壁上,身体和山体都颤成了一处,一块块岩石古树黑糊糊地夹着劲风从面前落下。山体上那些松动的岩石全掉了下来,避得开一块也避不开这阵接连不断的落石,不断有盗伙被乱石砸落,掉下去死于非命。事到如今,众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砸死了那是该着死在此地,侥幸砸不死的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的。

  只听山体的岩层深处,如裂帛般响作了一片,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忽觉药壁倾斜加剧,原本乱云汹涌雾气环绕的山隙,裂痕是越来越大。众人觉得眼前一花,似是阳光夺目,山缝里的草木尽皆暴露无遗,原来裂缝扩大后,外边的天光都已照了进来。云深无迹。

  瓶山这一瞬间真是摇晃得日月如覆,星河似坠,群盗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手足都已惊得麻了。鹧鸪哨在岩壁上左躲右闪,眼见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缓缓倒向外侧,半空里坠下来的碎石顿时减少,当即叫道:“要走就趁现在了!”伸手扯起身边惊得体如筛糠的盗伙,让众人搭起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逃回对面的陡壁。

  陈瞎子等人见状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这形如古瓶的山体马上就要折断了。但是欲速则不达,群盗心慌意乱,加上手脚发颤,接连失手掉落了几架竹梯,仅剩的四架蜈蚣挂山梯拼成了双桥,搭在两道裂壁之间。

  群盗把陈瞎子当先推上竹桥,他是常胜山的舵把子,理应先保他脱险。陈瞎子在此时已完全顾不上再作姿态,毫不推辞,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碎石落下,便提气踏上竹梯,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地蹿了过去,及到尽头,一跃攀住一段岩缝定住身形,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示意鹧鸪哨不要再去管旁人了,这座石山说塌就塌,赶紧逃过来,你我兄弟保住性命要紧,否则万事皆空了。

  鹧鸪哨却自恃身上本事了得,不愿争抢这条生路,对幸存的十几名盗众一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行过去,自己断后。这伙盗众见状,虽然心生敬意,脚底下却顾不上谦让了,当即争先恐后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体轰天吓地、掣电奔雷的猛烈震动中,又有几人失足落F蜈蚣挂山梯活活摔死,最后这—侧仅剩下红姑娘与鹧鸪哨两人了。

  此时鹧鸪哨见川岳震动草木披靡,山体断裂在即,已容不得两人一个个地过去了,当下也顾不得理会竹梯能否同时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推着红姑娘飞身踏了上去,拽开身形,在阵阵巨岩断裂的声响和半空激荡的气流中急速穿过。

  鹧鸪哨走在一半,忽觉脚下竹梯晃得势头不善,只觉山隙间一阵狂风吹来,人在半空身如飘叶,似欲乘风归去。他知道风势太大,再急于向前赶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风吹下深涧,赶紧拽住身轻如燕的红姑娘,两个人连手,就不易被山间的乱流卷入裂缝了。

  但刚刚稳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处,就是一阵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的剧烈震动,怪嘴般张开的两道陡壁越离越远,终于从中轰然断开,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翻滚着落向地面。山体崩塌带动的乱流,把鹧鸪哨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飘叶,打着转落进山底,鹧鸪哨和红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边生风,忽地掉了下去。

  鹧鸪哨临危不乱,紧紧捉住红姑娘的手臂,借着一股乱流,合身扑向陈瞎子等人所在的峭壁,两人如同一对大鸟,在山风呼啸的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飞驰掠过。

  鹧鸪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着的左手,臂弯和手腕内侧的攀山甲百子钩,立时抓到了岩壁,奈何青岩坚硬溜滑,生满了绿苔,百子攀山甲只在石壁上抓出数十道白印,又被落下来的红姑娘一坠,两人贴着陡峭的绝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红姑娘此时也已吓得魂不附体了,闭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觉得自己被鹧鸪哨抓着胳膊,在半空里腾云驾雾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着胆子低头一看,正好瓶口那块巨大的山体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树木泥土拍得寸寸碎裂,各种乱七八糟的碎片都飞溅到半空当中。她赶紧抬手遮住脸以防伤到眼睛,只觉—阵令人窒息的气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丛林地势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后就势滚了两滚,天摇地动的巨响中落在一片树木高大的密林里,方才止住。鹧鸪哨却无暇去看山底的情况,他被红姑娘拖得不断向峭壁下滑落,接连几条凹凸的细小岩缝都没能阻住二人下坠的势头,耳中只听得百子攀山甲的钩子摩擦山岩之声尖锐刺耳。

  鹧鸪哨知道剩下的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面悬崖,由于山势歪斜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与地面之间是空的,照这么滑下去,手中马上就会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觉臂上一紧,他拽着红姑娘挂在了悬崖断面的棱线处,两个人的身体都悬在半空摆来摆去。终于挂住了岩隙,那百子攀山甲并不能抓挂虚空,哪怕再落下半尺,就绝无回天之力了。

  鹧鸪哨单臂挂在悬崖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眼看瓶山周围云山淡淡、烟水幽幽的景色都在眼底了,暗道一声“造化了”,低头看了看红姑娘,问道:“悬在这半空里,风光虽佳,胳膊上的滋味却不好受,你自己还能不能动弹?我先拽你上来如何?”

  红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虽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绿林道,她却没有鹧鸪哨这等神勇胆略。她面色惨白,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但想到此时此地身临奇险,可天幸是和鹧鸪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惊慌之意这才稍定,两手紧握住鹧鸪哨的手臂,喘了口气,惨然答道:“我没什么,可是……山下搬运明器的那几百号弟兄全完了……只怕都被这块巨岩砸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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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七章  夜幕
山阴下有军阀头子罗老歪率领部队搬运宝货,千百号人的队伍都聚集在山底,那片区域地形崎岖,他们就算发觉到头顶的山体崩塌了,也绝难在一时三刻之内逃个干净。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砸落下去,声势凌厉已极,连参天的古树都被压为了齑粉,料来山下的绝大部分人都已死于非命了。

  鹧鸪哨身悬半空,听得红姑娘所言,低头向下看了看,虽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却也是心下惨然一片,想不到一瞬间竟然死了这么多人。鹧鸪哨感觉到臂上渐麻,难以在峭壁边缘再做耽搁,他急忙让红姑娘攀在他背后捉牢了,随后展开攀山甲,如壁虎游墙一般贴在百仞绝壁爬行而上。

  红姑娘实在不敢往下再看,干脆闭上了眼睛,只觉耳畔呼呼风响,凌空涉虚,云生足底,似乎是乱云迷雾——阵阵从身边掠过,上升得却甚是平稳。自问平生遭遇,从未有如此之奇险,又不禁佩服鹧鸪哨的身手和胆量。

  二人攀着峭壁而上,快到丹宫后殿的缺口时,便有卸岭盗众以蜈蚣挂山梯接应。此时陈瞎子等幸存之人,都已到了后殿,众人会合一处,各自惊叹不绝,还以为鹧鸪哨已经坠崖身亡了,这搬山道人当真命大。眼见藏在山巅里的元代古墓,竟如自身具有灵验感应一般,在被盗墓者发现之后,这墓穴便从山体上崩塌断裂,砸死了许多卸岭盗众。群盗都以迷信的角度去揣摩此事,却并未考虑到山体崩断,实是因为de-tona-tor爆破之故。

  众人惦记着山下弟兄的伤亡状况,急匆匆掉头出了瓶山,到山阴处一看,果然是死伤惨重,被巨石砸成肉饼的不计其数,又有许多头破血流身受重伤的,连横行湘阴的大军阀罗老歪也是当场毙命,落得个粉身碎骨。那瓶口巨岩掉下来顺坡滚到了一片密林中,离山阴处已经远了。地面被砸出的大坑里,树木山石,以及人肉人血,还有驴马牲口都混为一片狼藉。侥幸没死的个个面如死灰,神色一片呆滞,抽一个耳光过去也毫无反应。

  陈瞎子见状心中凉了半截,暗道一声:“真乃天亡我也!”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似乎都跟随瓶山一起崩裂了。死伤几百号人本不算什么,但地方军阀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今罗老歪一死,他手下的几万部队就立刻变得群龙无首了。湘阴乃是卸岭群盗的老巢,此事后果之严重,已难估量,而且三盗瓶山云深无迹,死伤折损的弟兄是一次多过一次,常胜山舵把子威信扫地,要不再盗得十几座大墓,这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正所谓是“掬尽湘江水,难遮面上羞”,陈瞎子沮丧到了极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事业和野心,都已经在今朝一并付诸东流了,是非成败转头空,转眼间,泰山化作冰山,想到这些,不由得一阵急火攻心,险些吐出血来。

  他的手下赶紧将他扶在一旁坐了,纷纷劝道:“陈总把头神鉴盖世,咱们这回虽是栽了个大跟头,但常胜山的根基却不曾动摇,将来必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当初首领不是总教诲小的们胜败兵家不可期吗,罗帅虽然福维尚飨了,死得也是惨烈,却算得上是刑天舞干戚,猛志故长在。英雄好汉不死就算了,既然要死就一定要为举大事图大名而死,只要常胜山舵把子没出意外,咱们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瞎子见手下人净说些不疼不痒的屁话,并无半句当用的良言,心中更是懊恼,挥手让他们退在一旁,只把鹧鸪哨请到近前,嗟叹一声,对他说道:“兄弟啊,你我结义一场,从不曾亏负了义气,如今为兄方寸已乱,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只有你能帮我拿个主意了。”

  鹧鸪哨是绝顶机灵的人物,他自是明白陈瞎子眼前的处境,这卸岭盗魁的金交椅怕是坐不稳了,为今之计,只有亡羊补牢,绿林道上做事,自古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绝难回头。

  当务之急是首先稳定军心,防止罗老歪的部队哗变溃散。现在各路军阀之间抢地盘的战斗很是激烈,如果不把部队稳定住了,一旦出现大批逃兵,周围的大小军阀很可能就会乘隙而人,那样一来,卸岭群盗在湘阴就站不住脚了。

  其次还要再盗瓶山古墓。如今那山巅里的墓室随着山体崩塌落人坡下密林了,里面的棺椁明器不知是不是也跌碎得七七八八了,但要不把这座古墓盗空,陈瞎子就更没脸面了。

  鹧鸪哨愿意单枪匹马前去林中盗墓,而陈瞎子则应该指挥手下聚拢残部、安抚伤兵、收殓死者,并且派人星夜赶回湘阴,找罗老歪军阀队伍里的二号人物,用些手段让他为常胜山效命出力,以便尽快稳定局面。

  陈瞎子道:“此乃万全之策,只不过那座古墓已经是颠倒无常了,让贤弟一人前去盗墓太过冒险,有道是孤掌难鸣,须得有人相助才是。”

  鹧鸪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帮,搬山与卸岭手段不同,从不依仗人多,对搬山道人而言,人手众多之时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绝陈瞎子。最后两人一商量,只让红姑娘和苗人向导跟随同去,如遇险情,可放火箭为号,附近收拾残局的盗众都会立刻赶去接应。

  那红姑娘是月亮门里的好手,破关解锁都有过人之处,又有飞刀袖箭的绝技,并且她不像寻常盗众一样急功趋利,跟在身边是个得力的帮手。而那苗人虽然胆小如鼠,却是当地土人,熟悉老熊岭的地形地貌和一切风物掌故,进山钻林,都离不得他。这厮贪图陈瞎子多赏他几两烟土,当即豁出性命了愿意跟搬山道人前去盗墓。

  等到安排已定,吃了些干粮,夜幕便已降临了。鹧鸪哨和红姑娘都换上黑色的夜行衣,让那向导拖上一架蜈蚣挂山梯,三人又各自背了一只竹篓,将怒晴鸡和另外两只雄鸡装入其中,看看皓月初生,光同白昼,云深无迹,便立即动身前行。

  那座断裂的山体一路滚人谷底,沿途压断了许多树木,满目皆是血污碎肉,并无一寸平地可行,只好从另一边的林子迂回入内。这晚的月色似水般明澈,也就并未挑起灯火,都把马灯熄了挂在腰间,穿林过去,一派林深人静。转进山坳没走多远,身后卸岭群盗收尸整队的噪动之声便听不到了。

  路上三人谈论瓶山古墓之事,红姑娘趁机谢过了鹧鸪哨日间相救之恩,鹧鸪哨对此毫不在意,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红姑娘说救命之德岂是小事,虽然暂且托寄在绿林中栖身避祸,专跟着舵把子做些没王法的勾当,可也不敢忘了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为人处世之道。搬山道人在日间也折了两人,她眼见鹧鸪哨再无其他的帮手了,便说今后愿意脱离常胜山,跟在他身边去各地倒斗,虽然力量单薄,却必定不计安危舍命相助。

  鹧鸪哨何等之明,见红姑娘如此说,早知她是有意以身相许,就只好把话摆明了,免得日后情愫纠缠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搬山道人虽也和外人通婚,可这一族中之人尽受鬼洞恶咒折磨,寿命都很短暂。

  红姑娘见对方识破心事,觉得脸上发烧,好在月光下也看不分明,倒不易被那不相干的苗子看到,只好说些旁的,把这话头岔开。她对这世上的得失成败并不关心,但要说到命苦,月亮山自古便是处在社会底层,备受压榨欺凌,短命夭折的艺人何曾比身受恶咒的搬山道人少了。红姑娘的师妹黑丫头就是十六岁丢了性命,她家里连老带少七口人,也都是被官府逼死的,说起来就止不住要流眼泪。

  鹧鸪哨不想谈及世态炎凉,说起来难免让人心灰意冷,只是觉得红姑娘的师妹竟叫黑丫头,这月亮山里的艺名却真古怪,都是以颜色做字。瓶山附近的老熊岭义庄,本来是座“奶奶庙”,里边供着白老太太,难不成那老狸子也是月亮山里的?难怪会使幻术。

  说话间差不多就快三更天了,月色已高,烟雾四合,密林中又是妖气朦胧。鹧鸪哨让那二人暂时停住脚步,纵身攀上一株大树举目四顾,看清了那块巨岩在林中的方位,都笼在一片诡异的薄雾之中,看罢便溜下树来,仔细寻问苗子这后山的地形。

  洞蛮子忙不迭地回答:“好教这位墨师哥子得知,山后林谷重叠,尽是不见人烟的荒凉地界,四周那些天然生成的石笋石柱,咱们洞民们称其为笏岩。笏岩密林之地,正是形如飞凤展翅的怒晴坳,最深处据说早年间是七十二洞的祖洞,如今好像还有些玄鸟、黑熊的石像遗迹,荒废已久,现在的当地人也不怎么看重此地了。”他对鹧鸪哨的印象先人为主,还以为此人是陈瞎子请来帮忙盗墓的扎楼墨师,兼之当地洞民对木匠极是尊敬,便仍是以墨师相称。

  鹏鸪哨暗中点头,心想瓶山古墓果然取的是厌胜之法,以悬空墓穴的阴气压制夷人祖洞的祥瑞之气。元人压胜之道并非鲜见,元灭南宋后,江南释教总管杨琏真迦曾把南宋历代皇陵盗挖一空,将南宋多位皇帝的尸骨捣烂,混合在猪狗牲畜的骸骨之中,埋在一个大坑里,又在上面建了座镇南塔,用以镇压南人的龙兴之气,这办法便是典型的厌胜。又想:“夷人祖洞却不知是否真有什么名堂,看这林中薄雾不散,料来也不是太平的去处,不可不加防备。”

  念及此处,便让红姑娘和苗子都放轻了脚步,寻那月光照不到的树影里潜行过去。这时就听得那林于深处哭声四起,哭得呜呜咽咽极是悲切凄惨,好像死人出殡时号丧的一般,中夜的密林里听来极是凄楚,使人毛骨悚然。

  苗子知道这山里绝对再没旁人,怎么会有这许多哭声,心道莫不是祖洞里的先人冤魂在夜里出来诉苦了?想到这吓得他抖成了一团,头皮子上的毛发都一根根竖立起来,脚底下发虚如踏棉絮,当场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

  鹧鸪哨抬手将他后领子揪住,没让他坐到地上发出声响,并对二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头把黑纱蒙了门鼻,掩盖住了活人的气息,随后抽出德国造镜面匣子,拨开了机头拎在手中,使之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对红姑娘和苗子指了指方向,示意二人在后边紧紧跟上,他就当先蹑足潜踪,慢慢顺着那片林中的哭泣惨嚎之声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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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八章  白猿
鹧鸪哨身着夜行衣,带着红姑娘和苗子,三人在夜色中寻声前行。林中那片哭泣之声传来的方向,恰巧是在巨岩坠落之处,离得越近,呜咽悲泣之声越是清晰,啼哭惨叫极是凄楚杂乱,似是一大群人同声哀哭,只听那哭声随风在林中回荡,绝不是什么风动林涛之类由自然界所发出的动静。

  鹧鸪哨见深夜之中有此异响,岂是寻常?他心下暗自纳罕,便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屏住呼吸捉着脚步向前攒行数十武,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密密匝匝的老树,那片鬼哭神嚎的动静都来自其中,林中月影扶疏,鬼气逼人。

  向导当此情景,已是心惊肉跳,他也知此时不能做声,连打手势,示意鹧鸪哨和红姑娘不要再向前半步了。深更半夜的密林里哪里还有旁人,肯定是瓶山古墓中的厉鬼见墓穴毁了,阴魂不散地在附近徘徊,咱们三个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往里走了。

  鹧鸪哨哪里肯去理会苗子,他见树影浓密遮遍了月色,在林中穿过未必稳妥,便揪了苗子衣领,对红姑娘一指树梢,便当即带着苗子攀上一株老树。那片树林枝杈粗大,树梢枝头都可承受不小重量。

  这三人中的苗子,也是惯能爬树钻山的当地土著,红姑娘和鹧鸪哨身手更是矫捷不凡,不声不响地上了树冠,将身形伏低,隐在林梢枝叶当中,从高处借着朦胧的月色,悄然向树下窥探。

  月影之下,只见林后正是瓶山前端断裂下来的山体,青黝黝地眠在地上,如同一个沉睡不动的巨大怪兽。山体已经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有许多岩石已经从中崩塌,山体内部都暴露了出来,只是鹧鸪哨等人是在远端,看不太清楚山岩里的情状。

  岩石前边,遍地都是散落的碎瓦和各种明器,金银铜玉皆有,想是墓室受到剧烈冲击,内部的砖石器物都已经跌得散了,另有一具高大异常的紫金棺椁斜在当地,那紫金椁好生奢丽,周遭罩了珠襦玉匣,所谓珠襦.便是珍珠帐幕,椁身上都嵌满无瑕玉璧。

  但这紫金椁已经碎裂,珠玉残破粉碎无迹,散了满地,椁中是具金丝楠木的漆棺,棺盖已被震开,仅有一面七星板,半遮半掩地挡在棺上。此板是以杉木为材料,度棺内可容之尺寸,置于棺盖之内,板上凿有七个大小如铜钱的圆孔,刻枧槽一道使七孔相连,所以称作七星板,从隋唐年间就有了这种风俗。

  七星板半遮住棺内,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那元将尸骸怎样,只有无数悲哭之声在林中飘来荡去。此刻的林子里,树隙间夜雾流淌,月光也被天空的轻云挡住,四下里朦朦胧胧。鹧鸪哨三人伏在树梢,虽听得四面八方都是哭声,却无法辨认哀号声到底从何而来,只好打定了不动如山静观其变的主意,将张开机头的镜面匣子枪口压低,瞪大了鹰般的眼睛,凝神注视着树下动静。

  正自屏息观看,红姑娘突然轻轻一扯鹧鸪哨的衣袖,举手点指那口紫金椁,示意以她所在的角度,可以看到椁底有些极不寻常的事物。鹧鸪哨在树杈上轻移身形,换了一个角度,把眼一张,顿时心中一凛:“那是什么?”

  原来紫金椁底下压着一只白森森的人体手臂,那手臂粗壮长大,五指爪长数寸,白毛茸茸,从椁底露出多半截,一动也不动。

  僵尸身上出现尸变,突然生出尸毛,历来都被传说为“凶”,既为行僵的代称,素有黑凶、白凶和披毛煞之说。但在民国年间,科学观念已远比封建时代昌明多了,连鹧鸪哨也知道,尸变牛毛乃是由于霉变作用。

  棺中密闭千百年,只要内部空气不曾流动,开棺后千年古尸仍会如同生人,但在接触到空气后,千年僵尸必定会在瞬间产生变化,其变化和棺椁材质、尸身上藏带的明器有关,如果棺中铺了防潮的尸灰或水银,尸体必为于尸,不会产生霉变。

  而含以珠玉,堵塞九窍的千年古尸,若是保存妥善,则开棺时多为湿尸,也就是尸体内部所含的水分仍被锁存牢固,古尸的头发和指甲甚至还能继续在棺中生长百年之久,在接触到流动的空气时,水分迅速丧失,若突然被电气和生物触动,就会出现加剧的霉变,迅速长出灰白色的尸毛,诈尸和行僵多是由此而来。

  对专盗古墓的搬山首领鹧鸪哨而言,尸变和诈尸的现象,乃至行僵扑,人一类的骇异情形,都是平常的事,他见过不知多少,何足为奇。但看那镶珠嵌玉的紫金椁下竟然压着僵尸,不禁觉得极是古怪,瓶山崩塌下来的山体包裹着墓室,棺椁从中跌落出来,恰好是正面朝上,难道这连棺套椁竟恁般不结实,里面的古尸竟从椁底露了出来?还是这林中本就藏有僵尸,却被这紫金椁砸个正着,压在了底下?

  墓室藏在山巅内悬在半空,随后山崩地裂,棺椁又从墓室内掉落到密林里,此等情形恐怕从未有盗墓贼撞见过,鹧鸪哨当然也没有这类经验,林中妖氛浓重,在没摸清状况之前,自是不肯轻举妄动。

  那向导见鹧鸪哨与红姑娘都在树上紧盯着紫金椁侧面,不知他们二人在看些什么,当下也手脚并用,攀着树杈挪了过去,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见棺底压着一具遍体白毛的僵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道是:“黄口孺子,哪敢听雷电轰鸣?病体樵夫,怎闻得虎啸龙吟?”偏僻山野之辈,最是迷信,对鬼狐僵尸的畏惧之意深入骨髓,——看之下骇然失色,趴在树上全身战栗,只比那木雕泥塑的多得一味抖。

  红姑娘在旁见洞蛮子吓得狠了,手足都已废了,随时都可能失手一头栽下树去,便急忙将他背心揪住。这时只听林中悲啼之声渐渐聚拢过来,树丛中人影纷乱,撞得枝叶一片窸窸乱响。

  鹧鸪哨心中明白这是“正点子”来了,对红姑娘和苗子轻轻一摆手,示意:“千万别再发出任何动静打草惊蛇,只管潜伏不动,先看看林子里的是什么来头,再做理会。”他手还没放下,树下已有成群的黑影蹿跃而来。

  此刻夜雾已薄,月亮也从云中探出一半,只见树林里竟是出现了一群猴子,猴群连老带少约有百只,甚至连刚出生不久的小猴崽子.也被母猴抱了来。群猴奔泣而至,到距离紫金椁寸几步的距离,便即纷纷停住,似是对那口碎椁十分惧怕,再也不敢往前接近半步,只围在四周抓耳挠腮地掩面哭嚎,而且上蹿下跳的,不肯有一刻安宁。

  鹧鸪哨与红姑娘见这大群猴子,都如人间奔丧的—般,也觉心下骇异,鹧鸪哨心中一动:“莫非棺椁砸死了一只白毛老猿?”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紫金椁下的手臂,确实长得异于常人,正如猿臂一般,似乎是林中有只白猿突遭飞来横祸,惨死在了棺椁底下。

  据说世上的万种生灵都有定数,活得年头久了,必遭天地诛灭,如能躲开种种天诛地劫,才可跳出五行轮回之苦,得个神游太虚长生不老。那白猿赶前一步,错后一步,都不会被从天而降的紫金椁砸中,若没冥冥之中的定数,怎会遭此横死?

  鹧鸪哨一时也吃不准自己的推断,只好继续窥视猴群动静。那些猴子围在四周,哀嚎恸哭之声大作,似是有意过去抬开棺椁把底下的白猿尸体搬出来看个究竟,却又像是极其畏惧什么东西,鼓噪着向前半步,又似火烧屁股般“咿呀”怪叫着飞蹿回去。

  三人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都不知群猴为何如此畏怖紫金椁,难不成猴子也知道棺中粽子厉害?常言道“辰州的粽子,柳州的鬼”,湘西辰州最著名的几样土产之物,除了被称为辰州砂的朱砂,以及辰州苗器之外,再就是僵尸最有名了。行僵送尸的习俗渊源悠久,尸变的传说也是最多,所以在湘西瓶山见到什么尸变异状也不奇怪,恐怕连山里的猴子都知道古尸不能轻易接触。

  那苗子只是畏惧狐鬼行僵,见了猴群却不甚惊异,因为猛洞河流域常有成群的野猴出没,老熊岭也有远近闻名的白猿洞,这些猴子是往来深山行商之人的大敌之一。猴子们都知道过路的人身上带有酒水干粮,它们就在深山老林里用石子砸人,然后抢夺食物,所以当地为往来客商做向导的,都会唱“猴歌”,可以驱散猴群的骚扰。

  鹧鸪哨擅长口技,也会唱猴歌、猴赞来驱猴,不过此时群猴云集,都围在紫金椁四周蹿跳哭嚎,行动极是反常,在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鹧鸪哨暗示另外两名同伴在树顶窥视,不可惊动了群猴。

  这时就看那数百只猴子急得团团乱转,其中似有若干睿智之辈,转了几圈就蹲坐在地,捡起石子向那棺椁投掷,其余的群猴也纷纷效仿,一时无数石于如同雨点般落了过去,砸到紫金椁上啪啪乱响,然而棺椁内一片死寂沉沉,并没有半点动静,云深无迹。

  鹧鸪哨暗道:“好狡猾的猢狲,竟晓得投石问路,不知它们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来,我且冷眼看个仔细。”又想:“棺椁里被乱石击打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这伙猴子要过去了……”

  刚动这个念头,果然见几只胆大快捷的猴子从猴群中蹿出,其中有一只似乎有些胆怯,出来后要打退堂鼓,便被猴群里的一只老公猴连挠带咬地赶了出来。五六只猴子战战兢兢地向阴气沉重的紫金棺椁接近,不住手地抓挠猴腮“吱吱”乱叫,显得又慌又急,恨不得立刻把棺椁搬开,却又唯恐棺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出现,进三步退两步,好不容易壮着猴胆凑到跟前,仍是警惕地四下张望,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就会一阵风似的逃掉。

  正这时,那被压在巨椁下的白猿手臂猛地动了一下,也不知是诈尸还是还阳,吓得附近几只猴子毛发尾巴全都竖了起来,原地蹦起多高,嗖地蹿回猴群。其余的猴子也受惊不小,顿时逃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逃开的猴子们又探头探脑地从远处往这边观看,唧唧喳喳的好一阵骚动,方才重新聚拢过来,再次围到紫金椁前。鹧鸪哨看在一旁,都暗中替这伙猴子着急,只见猴群逐渐从惊慌中镇定下来,发现压在椁下的白猿似乎还活着,都在树丛中跳卜跳下的,显得皆有喜色。

  当下便有几只猴子翘着尾巴爬了过去,试探着伸猴爪摸了摸棺椁,想要搬开这沉重的紫金椁,却又不知从何着手,急得前蹿后跳。其中有只体形很大的秃尾老猴,似乎是猴群中胆子最大的一个,它反复试探了几回,见棺中并无异常,便纵身跃上七星板,想将那木板搬开。

  正这时,棺中忽然冒出一阵黑气,腾地坐起一具古尸。这具僵尸魁梧高大,面如牛肝一般血紫,首上无冠,满头披散着头发,周身穿着锦绣紫袍的凶纹殓袍,腰围嵌玉金带,正是一介大贵巨权的模样。尸起迅速如电,不等那秃尾猴有所反应,就惨呼着被僵尸揪入棺内,没人了漆黑的棺椁之中,那棺椁既深且大,在树上已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那秃尾猴在棺材里面的尖声惨叫突然断绝,紫金椁中便又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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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2 23:11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鬼吹灯2  湘西尸王  第三十九章  挑尸
秃尾猴被僵尸拖人棺中的一幕,快得让人无思量余地,鹧鸪哨等人在树上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紫金椁内传出几声老猴临死前的惨叫。鹧鸪哨担心向导受惊不过叫喊出声,赶紧用手将他罩着黑纱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吓得怔在当场,视线齐刷刷投向紫金椁,看得连猴眼都直了,直到秃尾猴撕心裂肺的悲惨哀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梦初醒,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入林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密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连根猴毛都没剩下。

  红姑娘见有尸变,连忙摸出三柄涂了黑狗血的飞刀在手,当即就要发难。鹧鸪哨悄悄举手示意她先别妄动,棺中那元代贵族的僵尸好生厉害,不过看其形貌应该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并存的局面,有色目人为将并不奇怪,讨伐老熊岭七十二洞之时的统兵大将,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风极盛,先前在墓中所见的披甲干尸,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数十人,统兵的将军安排几个亲随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门户,就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残酷奢侈之举。

  但西域文化背景独特,丧葬习俗也与传统葬制存在很多区别,棺椁、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尸体的办法在当时看来,都透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从西域沙漠双黑山迁人中原,已逾数千载了,对自汉代开始繁荣起来的西域丧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椁里尸变的底细,只好动心忍性,继续在树上潜踪窥探。

  死寂的林子里,只有棺中发出一阵阵咔哧咔哧的响动,像是僵尸正在里面啃噬秃尾猴的死体,听得苗子寒透了心肺,忽觉脖子上滑溜溜的—阵地用手去摸,一边低声道:“墨师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颈,这地方还得留着喘气……”

  话未说完,却摸到后颈上并非是什么绳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条剧毒的白花蛇,冲他咝咝吐着毒信,顿时惊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云端里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树枝可经不起他如此折腾,顿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连人带树杈同时掉了下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正自留意树下棺椁的动静,没提防苗子会有这么一手,饶是鹧鸪哨身手奇快,等察觉到树杈断裂时也已晚了半步。这株大树高可数丈,他担心苗子从高处落下去摔个非死即伤,救人心切之下,顾不得再隐匿行藏了,急忙在树杈上倒悬下来,脚踹树干放开双臂,如同一只夜行蝙蝠般飘身落下,他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苗子的衣领。

  在如此之高的树上落下,即便是鹧鸪哨也难保不会受伤,好在林木茂密,挂满了藤萝,不等落地,就扯住厂挂在树干上的老藤,这才放开苗子的身体,从树上下来,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椁前。

  此时红姑娘也从树上下来,听得棺中窸窸窣窣响个不住,似乎里面的僵尸会随时爬出来扑人,不禁秀眉紧蹙,暗自打了个寒战,问鹧鸪哨道:“如何理会?放火烧吧!”

  鹧鸪哨本想先藏在暗处看个仔细,但既已来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动手.不过盗墓者自古以来很忌讳在没看棺前便纵火烧棺,烈火一焚,里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还指望从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轻易放火来烧?便对红姑娘道:“别用火,先用蜈蚣挂山梯把僵尸从棺中挑出来再做理会。”

  鹧鸪哨说完便转身去把竹梯拖了过来,命苗子和红姑娘将这蜈蚣挂山梯抄在手里,平举了探入棺内,不管钩到什么,都用力将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枪窥伺在侧。

  苗子遇蛇后从树上跌下,已自惊得心慌意乱,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但看鹧鸪哨手里拎着的德国造镜面匣子,心里明白此时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枪弹。此人天生就是胆小,这些年见了许多军阀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厉鬼僵尸,他还是更惧怕手里有枪的军阀,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腿肚子就软了,再借几个胆子来也不敢逃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帮红姑娘把竹梯抬起来,对准紫金椁探了过去。

  二人先用蜈蚣挂山梯拨开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压低了梯首,如同飞龙搅海,在那棺中一卷,触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挂山钩已搭住东西了。红姑娘看了鹧鸪哨一眼,见他蓄势已待,便对苗子使了个眼色,手上加劲,把蜈蚣挂山梯挑将起来。

  红姑娘和苗子都感觉竹梯变得格外沉重,只好并力挑动,不料竟从棺中拽出一大团事物。此时清冷的云深无迹月光洒将下来,三人站在侧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蜈蚣挂山梯前端的包铜乱钩,正挂在那已死的秃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张了,毫无生气的脸孔仰着朝天,钓鱼一般地让乱钩从棺材里扯了起来。

  鹧鸪哨见惯了生死之事,死状再如何诡异的尸首,在他眼中看来,都如泥塑蜡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时,也绝不肯采取极端举措残害古尸,他认为只有懂得对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开死神的召唤。但眼下以竹梯戳尸,却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谁也不知棺中僵尸会如何发作,此刻见从棺中启出死猴尸体,他连眼眉都没动上一下,依旧沉静如水地在旁注视,全身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发生的种种不测。

  但红姑娘见那猴尸死状如此狰狞可怖,她毕竟是半路人的倒斗行,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视猴脸,当下壮着胆子,和早巳吓得体如筛糠的苗子一起用力,颤抖抖地缓缓抬起蜈蚣挂山梯。

  只见竹梯从棺中挑出来的,并不单单是一具毛茸茸的猴尸,秃尾死猴的尸体与棺中僵尸紧紧连在一起,那古尸的头埋在死猴颈中,似乎张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动死掉的秃尾老猴,竟连同那具元代僵尸一发从棺中启出。

  秃尾老猴的分量毕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尸体格魁梧,尸身极是沉重,这也可能是灌了水银防腐,总之红姑娘与苗子额头都见了汗,接连抬了几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尸体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间难以挑出棺来。

  鹧鸪哨之所以要让他们以蜈蚣挂山梯在远处挑尸出棺,是因为担心距离紫金椁太近,棺盖棺板都已经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尸暴然而起,须是吃它一个措手不及,离得远些才有应变的时机。不料竹梯只把尸体斜斜地挑起数尺,便再也挑不动分毫了,长梯被重量坠成了一张弯弓,梯身颤动着嘎吱吱作响。

  鹧鸪哨心觉有异:“却又作怪,难道是那僵尸不肯出来?”疑惑之下,他迈步转向棺侧,谁知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僵尸身后探出一对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钳一般,紧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尸后颈处又探出一条漆黑的肢节钩尾。原来是有体大如犬的山蝎子贪恋棺中阴气,在棺椁摔出古墓震裂之机,钻人了棺材内部,刚才群猴所惧之处,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内的巨毒之物。

  那山蝎子临敌必将钩尾高高竖起,不知为什么钻进棺椁之后,却要伏在僵尸身子底下,等秃尾老猴翻动七星板之时,始终潜伏不动的山蝎子突然发难,它一抬长尾,顿时把那僵尸也托了起来,蛰死了秃尾老猴,隔着古尸一并拽进棺内。这时被竹梯从棺底启出,那山蝎子却似乎不情愿离开紫金椁,更不肯放脱了猴子尸体,竟与蜈蚣挂山梯较起力来。

  鹧鸪哨刚看到棺底藏着只硕大的山蝎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开枪射杀,否则等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椁才能开枪,手中那支德国造二十响早已机头大张,随时都可以击发。鹧鸪哨平生最是擅长用枪,有百步穿杨的准头,当即抬胳膊就要扣动扳机。

  谁知鹧鸪哨身手虽快,那只山蝎子却是更快,它也感觉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转蝎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喷向鹧鸪哨。老熊岭瓶山附近气候独特,常年阴雨连绵,山间盛产各种奇花异草,这一带的山蝎子不仅体形硕大,而且母蝎子的钩尾可以和眼镜土蛇一样激射毒液,其快如电,云深无迹,令人防不胜防。

  鹧鸪哨只闻一阵腥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蝎子如何喷毒,剧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无论如何都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鹧鸪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枪举在身前一挡,毒液刺啦一声轻响,都射在了德国造的枪身之上,他担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这柄镜面二十响丢掉,同时抽身向后疾趋退避。

  红姑娘和苗子此时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尸背后的山蝎子,皆是吃了一惊,手中稍松,山蝎子便拽着僵尸和死猴缩回棺内。

  鹧鸪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篓里的凤凰鸡放出来。”他们三人进入密林盗墓之前,都用竹篓子背负了一只雄鸡,鹧鸪哨亲自带着那只最是神异的怒晴鸡,红姑娘与苗子所带,也都是千中所选。

  “凤麟龙龟”为中华四灵,自殷商以来,世上便已有了玄鸟金凤的图腾,但是就如同龙一样,凤凰本是虚幻之物,它在神话中是长生不死的玄鸟,死后可以在火焰中涅架重生,栖息在梧桐树上,不落无宝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炼丹之人最重视的·种神灵之物。怒晴即是风鸣之兆,历代皇帝将丹宫设在湘西怒晴县的瓶山,恐怕也与这地名脱不开干系。

  倘若追根溯源,凤凰的原型很町能脱化自山鸡,山里的野生山鸡羽毛绚丽缤纷,尾长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飞舞盘旋,十分接近凤凰。不过只有家禽中,才会出现极罕见的怒晴鸡,眼皮子和凤凰一样是自上而生,与寻常的鸡禽截然不同,是百种毒物的天然克星。不过鸡禽体内的生物钟作用明显,天色一黑,便即无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视力和感知能力都严重下降,虽然被装在竹筐中,一路颠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地不声不响,鹧鸪哨三人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扯开竹篓,将里面的三只雄鸡远远地朝紫金椁抛了过去。

  以怒晴为首的三只雄鸡,在空中振翅落下,它们与毒物是与生俱来的死敌,只要见到了,必然斗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虽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蝎子,仍是红了眼睛,刚落在棺内便是一通乱啄。

  那藏在僵尸身下的山蝎子虽是不愿离开紫金椁,但被逼不过,狭窄的棺内又不得施展,只好放开那具僵尸和秃尾巴死猴,从它钻进来的棺椁裂缝里原路退出。

  鹧鸪哨三人在远处观看,只见这条山蝎子全身尘介,遍体青黑,两螯巨如儿臂,上边满是坚硬如针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环节十三,蛰动之际,奇快如电。它在原地乱转,毒尾向上弯曲起来,显得极是暴躁不安。三只雄鸡虽是团团将其围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时也难迅速鼓近扑杀,只是与之不停游斗,消耗它的凶悍之气。

  鹧鸪哨见已将山蝎子逼出了棺椁,便拽出另一支德国造,想一枪结果了它的性命,不过眼见三只雄鸡与巨蝎斗得正紧,遮住了开枪射击的角度,此番盗墓都离不开怒晴鸡抵御毒物僵尸,自是不能轻易伤了它的命,只好沉住了气在旁观斗。

  正在这时,见那山蝎子背部突然鼓起一团,竟将背壳撑得几欲透明了,似是发了狂一般四处乱突,蓦地里一声闷响如同裂帛,蝎背从中裂了开来,从中冒出一缕白气,其状如汞,直迫“玉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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