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月苦笑一下道：“大道兄，老实和你说吧，我原先是恨你入骨的，但自从加入无法无天之后，为盟主所器重，不但被封为分堂之主，还蒙盟主亲传了几种绝艺，更把他手下爱将吴情拨于我堂为副，我是感激不尽了。说起来，要不是昔日你击败了我，迫我不得不加入无法无天以做靠山，我又焉得有今日风光？时间一久，我恨你之心本已淡了些，如今见得你如此情状，回想起初遇时你那神采飞扬的气概，让我不由得感叹呢。”

大道听了这话，也是心有所触，喟叹道：“白兄原来亦是一条汉子，在下倒真是看走眼了。”

白江月苦笑道：“我这人其实也没别的恶处，只是略微好色了一点，看到美貌女子，总忍不住想据为己有。但在下虽然好色，却非是淫徒，佳人若不同意，那在下也不会勉强，我只是自恃文才、武功，必要使她们甘心相从的。”

大道一笑：“原来白兄是这么一号人物啊，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失敬失敬！”

白江月老脸一红：“大道兄取笑了。”

大道再笑道：“听你这么一番话，我发现你已不象以前那么惹人厌了，好象也还有一点可爱之处。”

白江月笑道：“那是当然，我白江月此名乃自唐人名句‘惟见江中秋月白’化来，所以也有朋友叫我江月白，还送了一句‘月白月白，人见人爱’的评语。”

大道哈哈大笑，再道：“想不到我和你也能谈得投机，看来这月白月白，人见人爱八字评语，还确有几分道理。要你们盟主也如你一般可爱就好了，瞧她小气成这样，每餐就这么一点菜，连油都舍不得放上一星半点。真是：晨叹暮愁，身被囚笼困锁；日思夜盼，谁将酒菜送来？”

白江月一楞，往里看去，却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觉一股酸臭之气直冲鼻梁，问道：“你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就这么一点地方？”

“是啊，关了个多月了，今日总算见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啦，吃喝拉撒全在这鬼地方，澡都不能洗，实在是郁闷得不行。白兄，拜托你回去跟你们盟主说一声，也稍微大方一点吧，至少也得让我洗次澡，否则人都要发霉了。”

白江月心中暗震，道：“呆在这鬼地方一个多月，他居然也能安然度之，还照样开玩笑，实在令人叹服，换了是我，只怕连三天都呆不下来。大道不空，名不虚传！”

心底叹息一声，正色道：“大道兄，在下此次前来，其实是奉盟主之命，传达一事与你。”

“哦，什么事？”

白江月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一笑社已然不知所踪，众人皆悄然散去，清风谷内已渺无人烟了。”

大道一呆道：“真的，那水又清姐妹以及落英姑娘等人呢？”

“水又清已不知所踪，江湖上有传言，或云其已自尽，或说其出家，也有说她四处寻访名师学艺以图报仇，还有说她隐居世外的，众说纷纭，但依我看来，这些消息都不大靠得住。其妹水方静和落英等人都已各自散去，现在盟主正全力追查他们下落。”

大道呆立半晌，缓缓坐了下去。

白江月隔着铁门，看他不到，急忙问道：“大道兄，你怎么了？”一连问了几次，才听大道答道：“我没事，谢谢白兄相告，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下。”

白江月叹道：“那你自己多保重，我先去了。”

“恩。”大道应了一声，再无声息。

暂放此事，写点别的。

却说当日水又清挂印而去，爱侣不知生死，良朋又要离别，身心劳累，精神困苦，使得本已憔悴消瘦许多的水又清更是心伤神疲，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她往前赶了一段路程之后，只觉腿软力竭，竟似染上大病，再难支持住，拖着病躯寻家僻静的客栈暂住下来。水方静等人追将出谷，万万也料想不到她却会因病住进客栈，连展轻功，追过了头，此后自再难见到水又清踪迹，四人苦赶数日，一无所得，惘然若失，遂浪迹江湖，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水又清来到客栈时，已然支持不住，昏倒在地，虽只小会便苏醒过来，但那倒地时的声响却也将掌柜惊动，此时夜已深沉，掌柜的正在结帐，忽听门外扑通一声，掌柜的遂叫过一店小二，打个灯笼出外看看。

打开院门，就见得一女子倒在门前，此际似刚从昏厥中苏醒，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掌柜的定神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这女子虽是花容月貌，但形容清减，面色苍白，显是染上重恙，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翻身坐起的动作对她而言也显得如此艰难，其病之重，可想而知。

那掌柜已年近花甲，见得此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慌忙叫过小二，两人把她搀进了一间空客房，让她睡下，再叫小二赶紧去找个大夫来看病。

过得柱香时间，小二领了个大夫进来。那大夫年在三十上下，面目清矍，颇显清气，不似一般郎中。

大夫行至榻前，先细观了一下她的面色，然后为她号脉，把完脉后再问掌柜情况，掌柜的自是一问三不知。大夫见那姑娘虽是满面憔悴，但似乎神情也还较为清醒，不过询问她因何而病，她却不发一言。

大夫道：“掌柜的，这姑娘虽在病中，脉象有些紊乱，但气息沉稳悠长，显怀武艺在身，非是寻常人物。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感染了些风寒，略有些发热，她们这种江湖人物，因有真气护体，轻易是不会得病的，尤其是风寒这类寻常疾病，更是少之又少。在下方才替他把脉，似有一股不平而伤心之气郁结，多半是心中困苦，有意折磨自己，不肯运功抵御病魔，是以染病。”

掌柜敬佩地赞道：“先生医术挺高明啊，方才忘记请教高姓大名了。”

大夫谦道：“不敢，在下贱姓杜，名心刚。”

“杜心刚，好名字哩。”掌柜赞道，复问：“杜大夫，你看这姑娘，是因什么方面的原因，而弄得这样的？”

“这个可说不准了，不过以我忖度，她心有不平之气，似是受了什么冤屈之情；而又怀伤心之意，以她不愿说话的情形看来，颇有些心灰意冷，江湖儿女，极重情义，可能与情有关。”

掌柜道：“佩服，佩服，大夫医术高明，没想到还有这等剖析人心的本领呢。”

杜心刚道：“心病自须心药医，这等病症，针石药物皆无多大效用，在下只能尽力为之，先替她开些散热发汗之药，治好她的风寒之疾；然后再开些调剂之药，替她补补；复开些清心活气之药，这些只可治她身体之疾，对心病只能稍起疏导作用，她的心伤，只有设法慢慢开解，或是靠时间的流逝来让她舒缓淡忘了。这些药物我身携的药箱中都有，我来按方配好拿去煎了便是。”

说完，从药箱中取出药物，分做许多小包，逐一向掌柜的说明了煎法与服食之法。掌柜的谢过大夫，叹道：“好人做到底，这医药之费我也替她代付了吧。”

杜心刚道：“掌柜的好心，在下佩服。既是如此，在下的医金也就算了，只收些草药的本钱就是，敢问掌柜如何称呼？”

“在下的名字俗得紧，不提也罢，”掌柜不好意思地一笑，“叫我钱掌柜、钱老头都可。”

“呵呵！”杜心刚也是一笑，取过药钱，转身离去，掌柜的自去吩咐小二煎药不提。

掌柜的和那大夫一片好心，水又清都听在耳里，也颇为感动，深叹世间仍是好人居多，何必失望。遂不再拒绝，服下药物之后，睡了一觉，已觉精神好了许多，待得几剂药物服完，身体已无疲惫，只是心伤仍是难愈。如此耽搁了几天，心挂大道，遂谢过钱掌柜以及为他服侍操劳的店小二，付过欠资，告辞而去。

一路前行，自有事迹遇合，暂且按下不表，回头又叙大道与无法无天之事。

（ 第十二章 完）

第十三章 身陷囚牢心未减；剑收金鞘刃犹锋

白江月回到大殿，向凌波客禀告了他与大道交谈的详细经过。

凌波客笑道：“月白月白，人见人爱，这样的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来，让本座也有点佩服你呢。听你方才所说经过，看来你已不大恨他了，还对他起了好感。”

白江月老脸一红道：“属下不敢欺瞒，实情确是如此，这大道身上似有一股神秘魅力，让人愿意与他交往，不过盟主务必要相信属下，始终会对盟主和本盟忠心耿耿。”

凌波客笑道：“本座自是信得过你，先是吴情，再是你，两个本该以他为仇家的人居然都为他说起好话来，让我也对他有些好奇，这样吧，我暂且开恩，让他自由一下，江堂主，你和吴情、周济水、高欲飞一起过去，把他放出来，领他去洗个澡，再带他来大殿，咱们一起来说说他吧。”

四人领命，往后行去。

吴情老远就喊道：“大道兄！”

高欲飞不满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吴情道：“我自个高兴，你管得着吗？”白江月也点头微笑了一下。

周济水奇道：“这大道究竟有何本事，竟让吴情兄你对他如此敬服？白兄似乎也完全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呢。”

高欲飞冷哼道：“也没啥了不起的！”

吴情道：“我懒得跟你争。周兄，等下你见到大道，自己去揣摩观测便是，这等人缘遇合事情，语言是表述不来的。”

四人行至牢前，吴情再唤了一声，白江月也跟着喊了一声：“大道兄！”

只听大道应道：“吴兄好，白兄好！怎么还有两位朋友一起来了？是谁，步履声轻，武艺挺高明的嘛。”站起身，从小窗中望了过来，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山谷一战中围攻叶笙歌的高手之一——高欲飞。此人的大力金刚掌上练就奇毒，煞是厉害。

“原来是高欲飞兄也来了，旁边的这位朋友是？”

吴情道：“这位亦是本盟的护法周济水。”

“呵呵，凌波客派出四大高手来招呼我，大概是要处死我啦，我也算是极有面子了。”

大道从容笑道，忽然又改口道：“不对，凌波客明知吴兄对我颇有好感，怎会派你来杀我呢？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若出自于她之口，又如何能令你们对她死心塌地地效忠？不对，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大概是白兄把我们刚才的谈话全报上去了，使得贵盟主也对我有了好奇心，想让你们押我去见她，对吗？”

四人皆是一惊，这大道断事真准，竟有如目睹一般，周济水也不禁叹服道：“大道兄果然了得！”

大道笑道：“这样看来，我该可以暂时舒畅一下了。凌波客派你们押我过去，自不会见上一面这么简单，我猜她是想来亲自说服我归降于无法无天盟下，也好也好，我早就想听听她有何说辞来打动我了。恩，对了，我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一个多月没洗没漱，臭不可闻，你们盟主不可能想不到的，她又如何肯与这等肮脏之人说话呢？自是会吩咐你们，带我去清洗梳理一番，但又怕我趁机逃跑或是捣乱，便不让普通盟众来放我，特意派出你们四大高手来看护，我身系镣铐，行动不便，自不会是你们对手，她也就放心了，我猜得对否？”

吴情、白江月、周济水三人齐声道：“佩服佩服，料事如神也！”

大道苦笑道：“真要是料事如神，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鬼地方一个多月了，比起你们盟主，我还是逊上了那么一筹两筹。”

高欲飞冷哼道：“你这句话倒还中听，我盟主乃天纵之才，焉是尔等凡夫俗子能及？”白江月等深以为然。

大道笑道：“是也，是也，四位大哥行行好，赶紧放我出来吧，不提洗澡还好，这么一说，我全身都痒得不行。”

吴情苦笑一下，打开了铁门。伸过手去，封了他两处穴道，说道：“大道兄，得罪了！我点你这两处穴道，使你真气一时无法凝聚，但于平常行动还是无碍的。”

大道笑道：“你我是敌非友，你于我有所防范那是理所当然，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还不快把我身上的这些劳什子去掉，笨重得要命。”

吴情依言替他打开了镣铐，领他出门，转进一间单独的浴室，掩上房门，四下围住。

等了许久，仍不见大道出来，吴情奇道：“大道兄，你怎的还没洗完？”

一连问了几声，不见他回答，四人心中皆是一惊，周济水忙大声道：“大道兄，你若还不出声，我们可要冲进来了。”大道仍不应，四人聚拢到门前，相互使了个眼色，高欲飞上前，一掌把门击开。

却见大道已穿妥预先替他备下的衣物，打扮一新地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说道：“正想出来，你们就帮我把门打开了，如此真多谢啦！”

四人一听，真是哭笑不得。大道再笑道：“开个玩笑，别介意。刚洗了个澡，真是痛快舒爽之极，你们的盟主想必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便去见她老人家如何？”

高欲飞气道：“什么老人家？盟主还年轻得很呢，胡说八道！”四人押着大道，回到大殿。

大殿中站满了人，但一切都井井有条，极显气势，大道见状，心中也不由得佩服万分，脱口赞道：“好气派，无法无天果然不俗！”

孟夜回道：“比起你那一笑社又如何？”

“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无法分堂堂主孟夜回便是在下。”

“孟堂主此言差矣！一笑社如何能算是我的呢？一笑社非比无法无天，乃是一群同道中人所共同创立，彼此间只为相同信念而聚，非是为某人效力；更何况社长是水又清姑娘而不是我。”

凤歌笑道：“你出此言，更是差矣！”

“此话怎讲，阁下又如何称呼？”

“无天分堂主凤歌笑是也。你说一笑社是为共同信念而聚，莫非你尚不知一笑社现在已然名存实亡了吗？既有相同信念，为何又会各自散去？”

大道从容道：“生老病亡非异事，分合聚散本常情，暂时的分离，又焉知不是为了下次更美好的相聚？何况我所说为相同信念而聚，是指某一方面而言，而不是说每个人的思想都同步，我们是求同存异，当矛盾出现时，大伙都在气头上，难免会出现争执，摒一时之气，出现不快而各自散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等大家都冷静下来，自会重新团结起来，成为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

萧雨道：“在下萧雨，忝列无法分堂下护法，大道你虽是雄辩滔滔，却从一开始就犯下错误，孟堂主的意思是要你比较一下一笑社和无法无天两派的势力如何？你却避而不谈，反抓住孟堂主语言中的一个破绽不放，避重就轻，这岂是英雄所为？”

大道一楞，仔细打量了这萧雨一下，这姑娘目光澄澈如水，身形小巧，给人的感觉是属于那种文静秀雅的大家闺秀，想不到说话竟如此犀利，暗赞一声厉害，再道：“萧姑娘此言同样差矣，既然是辩论，自然要找人说话中的破绽啦，否则这辩论又如何分得出胜负？这个暂且不谈，就说两派强弱之势。”

“平心而论，无法无天盟的势力是远强于一笑社，但这又何足为奇？你们本就是继承原江湖第一大门派——楹联谜趣盟而来，家底雄厚，再经过这么多年来的暗自筹划以及正式建盟以后的强取豪夺、大肆扩张，更是根深蒂固、羽翼丰满；而我们一笑社方自成立多久？已有如此规模，岂不是更加难得，更加值得自豪？更何况，强弱之势也并非绝对不变的，以弱胜强，历史上的事迹多的是！”

萧雨一时哑然。众人听他语含讥刺，都有些动气。路尘风道：“大道了得！不过你这话又有破绽，你既然认为你们可以弱胜强，为何这次会吃了败仗？”

大道坦然道：“那是我料敌不明之过，人外有人，我认此一栽又如何？但不等于我下次就还会输的，败而不气馁，又何尝不是英雄所为？”

“好，那咱们就来辩论英雄！”沙掠鹰道：“你们总自诩为正义之士，英雄君子，但所作所为和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你们为自己的信念而战，我们也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战！”

大道冷笑道：“你们的信念那又算得了什么？为了逞一己私利，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不服者便予以剪除，这也叫信念与理想？只小心：强权霸业本无用，水月镜花终是空！”

众人各出奇谋，围斗大道，大道一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