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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这个捕快有点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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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捕快有点衰

这个捕快有点衰
   
第一章:凝重的煎饼果子   

   
老哈很倒霉。
刚刚出门,准备照例巡一趟街,竹竿子就下来了,挂着拉拉扯扯的风声向他的脑袋砸了下来。
  
一般来说男人被楼上扔下的竹竿子砸到通常会有好运的,泛着桃红那种运气----西门大官人绝对会这么看-----但,如果竹竿子上挂着的是咸鱼呢,还是半干不干的那种,这你该怎么看?

老哈连看都不看,垫步,闪身,外加抱头鼠窜。
如果去接住,万一被赖上怎么办?那厮要是一口咬定竹竿子上原本挂的是金叶子怎么办?老哈不能冒这个险,他喜欢自己的官服,尽管只是一件洗到发白的捕快服,那他也不想为了一条臭咸鱼就被迫脱下来。
  
所以他必须鼠窜,必须抱头,双手,还要惨叫一声,要让尽可能多的街坊邻居看清:他的手没碰到金叶子,他是受害者,是清白的受害者。
   
但很多事注定了是成双成对的,躲过了咸鱼,不代表你就能从一堆霉烂各异的青菜面前从容脱身,一大堆。
  
十字路口够本来就不宽阔,人人都恨不得把宅基地修到街中心才不觉得吃亏,再林立几个长短菜摊,几板豆腐,佐以三五闲人,简直水泼不进。这里留给老哈闪展腾挪的余地就极小了,小到张家大嫂和李家大哥都已经开始微笑的程度。他们才不会去拦一拦救一救的,那豆腐青菜绝对没有老哈将要赔的钱多,这个帐他们每天都算得飞快。
  
老哈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十余年纵横落跑在这个小城的街头,老哈什么没见过,嗯?
脚尖点地,扭腰,鹞子翻身接云梯纵,转登萍渡水,在一片舌头和下巴落地的脆响中,我们的县城总捕头兼司狱皂隶老哈已经很飒爽的立在了某个石狮子的头上,金鸡独立,落地生根,衣襟随风猎猎----唯一可惜的是,那石狮子只有一尺半高还掉了半个耳朵,不然的话凭着这身手这气度,周遭一定掌声雷动啊。
  
当然,如果没有那一朵倒扣在石狮子头上的西瓜皮的话,说不定凑合着也能有掌声的,现在就只剩了摔得天旋地转的老哈的惨叫和人们相当配合的笑声…….
  
刘老汉绝对不会尴尬,至少他绝对不能让老哈看出他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决不能让任何人意识到他和那块西瓜皮有什么关系,他必须笑得和大家一样开心,一样坦荡,才行。他连最后几颗西瓜子都是直接咽下去的,
  
老哈的心是铁铸的,而且被各种市井快刀抹了十几年,他才不会有任何伤感呢,屁股摔得再疼也不会,哪怕就在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孩怯生生递给他半套煎饼果子以示安慰,他本来也绝不会哭的……但是,不幸,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煎饼果子是先掉在地下,被小孩捡起来,还是犹豫再三才递过来的!!于是,我们铁打的汉子老哈,就在那一瞬间感到双眼前风沙弥漫……
  
英雄泪,泪满襟,穷途闹市无人问,怎羡他,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娃,你留着自己吃吧,大叔不疼,也不饿,真的。”
那娃笑得甜甜的,坚决不肯收回煎饼果子,转身跑到一个中年男人赞许的目光前,仰起脸,充满自豪的说,“爹,你看见了吗,我又做了一件好事,日行一善哦。”
   
好!
   
小热闹总是小热闹,大家笑爽了之后也就各干各的去了,只留下老哈,捏着死气摆列没有推辞掉的半套煎饼果子,坐在在地上出神。他不知道,街拐角的树荫中,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看他,淡淡的,久久的。
   
不饿也许是真的,但不馋肯定是假的。
任何一个正常的吃货连续一个月吃不到肉,连肉炒某某都在吃不到,那他都会馋的,馋的要命。
  
老哈很正常,老哈很穷,老哈是个吃货。
所以,当那股烤肉的香味向他投怀送抱时,他挺不住了,等到香味中添加了辣椒和孜然之后,他不准备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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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6 15:0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第二章:那个妞的烤羊肉串
  
“那个……什么……你能不能往后再撤一撤,在这里烤…..有点占道了,别人不容易过去…..”老哈扶着破破烂烂的腰刀刀鞘,标枪般挺立在那个烤肉摊前,尽量让自己保持公事公办的气质,当然还有公事公办的眼神和口水。
  
“想蹭肉串是吧?直说不就完了,拐弯抹角干啥。”那妞斜了他一眼,继续淡定的燃烧香味,撒辣椒和孜然,还抽空拢了一下编成多条辫子的长发,扶了扶小小的帽子,雪白的脸,挺翘的鼻梁衬着蓝眼睛里的不屑,京津腔调搀着天山雪莲味,顾盼生情的反击老哈的道貌岸然,“自己拿,千万别说要给钱啊,太假了。放心,我不会去举报你的。”
   
正在吃得满嘴流油的几个家伙,都学着那妞斜眼看他,还都挂出了一样的表情,仿佛老哈真的已经敲诈了肉串,而且一定已经敲诈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久得地老天荒,多到路人甲乙丙丁皆知。
   
“多少钱一串….不是 ……我是说,你真的占道了,这还是官道,不是小胡同…….”
“官道咋啦?官道就不让我们走了?官道就只许官走,就只许你溜达?我们这些草民就只能钻胡同的命??”
   
“不是….可你不是走啊,你在这本来就占了道,又是火又是竹签子的,聚的人再一多…别人还怎么过去…”
“人多咋啦?人多就有错啊?饭馆子里更多,城门口人更多,你咋不去管?别人都没说竹签子碍事,就你金贵?没火没竹签子我拿啥烤肉串?烤不了串我吃什么穿什么?为了你走路自在就不让我们活啦??”
  
老哈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冷静,这妞不是故意找茬的,她只是………..嗯…..她只是有点那什么而已,至于具体“哪什么”,老哈也弄不明白。这种事遇到越多他越弄不明白,所以他决定采用最简单最有说服力的办法,“律条里写着呢,不能在官道上做买卖,只占一席之地也不行。”
  
妞的鼻子朝向了天际,“律条该管的是贪官污吏,是盗匪强人,这些你都不去管,拿律条来压我这样的小民?你怎么做的官?不记得你们衙门里写着牌子么------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一片心有戚戚的附和声响起来了,吃到串的和没吃到串的人都用或高或低的嗓音烘托着那妞的理直气壮和顾盼生情,老哈,愈发的寂寞孤独了。
  
“那….这些肉串我全买了,你总可以…..了吧?”
“有钱啊!有钱很了不起么?知道你们有钱,不过怎么来的就不好说了吧,我才不稀罕挣你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银子呢!这些拿着,走好,去管你该管的事去,别在我这晃悠,看着都烦。”
   
“我真不是想要你的串……”
“还说不是?好,那你告诉我你拿的煎饼果子多少钱买的!”
老哈语塞了,东西南北街不下十几个煎饼摊,各家卖价不同,鬼知道手头这份是哪个摊上的啊。假如老哈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样是个狡猾的人,也许能随口说一个斩钉截铁的胡诌价,可惜,他不是。所以尽管脸没红,但耳朵红了,憋的。
   
“看看,看看,”妞脸更白,眼睛更璀璨了,“还说不是想蹭东西,我会信?大家会信??”
大家信不信不好说,但此时此刻大家一定的,绝对的,必须的表现出,不信!不打就不信!
   
老哈能做什么呢?除了接过那一把杵到鼻子前的肉串扔下一块只多不少的碎银子然后转身默默地悲壮的离开,他还能做什么呢?哎,想做一个铁面无私、铁石心肠、铁肩担道义妙手治凶顽的人真是太难了,妞,不给机会,连“大家”都不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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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6 15:07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第三章:你要不要帮忙?

  
还能不能更衰?
能,干嘛不能?偏许林妹妹一目十行,就不许老哈此起彼伏么?

正当老哈一手半截煎饼果子一手数枝羊肉串踯躅街头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他遭抢了。
不太化日但依旧光天的时节里,当街抢劫朝廷捕快手里的羊肉串!!这样的事老哈很少碰上,超出了他的经验,所以他怔了一下,就这电光火石间的一下,那个劫匪已经四爪飞扬的闯进了一家米面店。

这还了得?追!老哈提起丹田一口气,一塌腰,磕膝盖顶前胸,脚后跟打屁股蛋,施展出陆地飞腾跑字功,比风还快,比电更劲,也追进了那间店铺。

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簸箕,还有漫天花雨般的米粒。
老哈行走六扇门多年,见识过川中唐门的暗器,对付过南阳诸葛家的机关,也遭遇过东瀛忍者的飞镖和浪人们的铁炮(注1),但那些都比不上眼下的这番遭遇。成千上万的米粒来的太快了,嗯….或者说是老哈冲得太快了,反正都一样,两者间只要有一方面太快,那就注定了会造就一次呼啸的相逢。

他暴喝一声,吐气吸胸,双脚骤然全力戳向地面,大仰身,要施展出金刚铁板桥以避开那一大片晶莹白润的煞劫。若是有一位武林高手在旁观看,那他必定会为老哈这一进一停一俯仰之间所显出的功力抚掌赞一声“好”!那真真是迅若奔雷,收若冰封,妙到毫巅……

可惜啊。
可惜的不是无人喝彩,而是地上有稻草。
本来老哈那戳地的一脚足以踏碎青砖收住身形继而施展绝技,根从地起嘛,扎住了根就什么都好办……但是,当地面上多了一搓滑润的稻草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躺在地上,再次忍受着臀股之上传来的疼痛,望着顶棚上的灰尘罗网和粜米师傅凑过来的写满无辜和怜悯的脸,老哈恍惚了,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学艺的那段时光……
  
夕阳幽明交替,红云流荡天边,山顶上,小庙外,虬松下,古钟旁,长髯的慈祥老禅师,缓缓的抬起手,一戒尺又一戒尺………..
“师傅,打就打好了,您干吗要用上金刚掌的力道啊啊!!!”
   
恍惚只是一瞬,老哈,毕竟是个坚韧的人,他还能及时打住自己那充满痛感的回忆,起身办正事。
  
粜米师傅依然一脸的无辜,不言不语的怜悯,只是指了指后窗。老哈沉静的一点头,纵身越窗而出,刀鞘点地,施展燕子穿梁,稳稳落地,然后,他又怔住了,不只是因为脚下的狗屎,更是因为面前的人,和那个劫匪。
  
老太太,破衣烂衫的老太太,满面干枯的沟壑,蜷缩在墙角的草席上,看看身边那条劫匪狗,看看狗叼来给自己的羊肉串,再看向羊肉串对面破窗而来的老哈,那眼神,比刚才的粜米师傅还无辜。
  
沉默,亘古洪荒般的沉默。还起风了,风带碎叶,满世蹒跚。
老太太颤抖着接过羊肉串,小心的擦拭了竹签子末端被狗狗叼咬过的部分,再颤抖着递向老哈。
  
老哈摇摇头,还是沉默着,摸出最怀里最后六个铜钱,默默的放在老太太的草席上,转过身,默默的消失在西风碎叶中……..不过,他还是来得及听到老太太和狗狗的对话….
“就那半截煎饼果子还拿回去了,真小抠!”“汪。”
  
老哈踩着风,慢慢的走着。走了很久,走得仿佛无牵无挂,一片禅心。
然后他突然发现,她站在那里,在看他。
他停下,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
  
“我没钱了,不能再买你的烤串了。”
“没关系,就剩这几串,反正卖不掉了,带回去明天也不能接着卖,柴(注2)了,就给你吧,不要钱的。”
她笑着,眼睛里荡漾着一丝老哈很不熟悉的光彩,他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不再是戏谑或者鄙视。
  
“谢谢,不过干我们这一行是不能随便收人家东西的。”
“不随便啊,我想雇你帮我收摊,我累了,有点拿不动了。这些串算酬金行不?”
  
他想了想,想不明白,貌似,好像,这样也不算错啊,律条上似乎并没有写不许他打短工并收几串烤肉当报酬,何况他真的饿了,还很馋,那些肉串又很显然是刚烤好的,很香。
  
注1:铁炮,就是古代鬼子的火绳枪。注2:柴,指食物尤其是肉类失去了水分和弹性之后的不良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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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先杀了你可好?

她住的真远,这两大筐的东西大概比她本人都重吧,看她的腰身,好像不比这扁担粗多少,当初她是怎么挑到街头的?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东西。

老哈摇摇头,不去想了,反正马上就收工了,唇齿间的麻辣香甜和肚子里的热乎劲才是主要的。她在拿钥匙,他卸下扁担,正准备拎起东西跟着进门。

风来了。
金风,并不太冽,但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然。
那是三柄刀,长一尺有余,窄,厚,沉重,锐利,就在他俩一个专心一个懒散的当口,飞来。

她惊呼,不是因为看到了刀,而是因为老哈揽住了她的腰,仿佛她是风车一样把她抡起了半个圈,拥在了怀里。她穿的并不多,不同于汉家衣衫的装束使得她的肌肤贴上了他胸腹间的坚实,你让她怎能不叫出来呢?

老哈的耳朵又红了,但他的眼睛是冷的,比钉在了门板上的那三把刀还冷。

有人鼓掌。
三个人,老人,少女,汉子。

“好功夫,好身手,兄台要不要到京师谋职?如果兄台有意,小弟必当略尽绵薄,六扇门中有兄台这样的人,真是家国之幸啊。”那汉子笑得人畜无害,手都拍红了。

但老哈知道那手不是拍红的,绝不是,那白衣汉子掌缘处的暗暗的色泽有来历的。
“一飞冲霄血螳螂,十六道烟云的总瓢把子光临我们这穷乡僻壤,我是不是该去买些黄土垫道?”老哈慢慢的吐气,尽量让自己的四肢百骸放松。

他知道这个人,做捕快的如果不知道这个人,那简直就像种菜的没听过蝗灾一样离谱。
十六道烟云,也就是十六股悍匪,纵横西北的悍匪,他们的总瓢把子练的是螳螂拳,螳螂五宗之中最可怕的“砺血螳螂”。据说他的手斩上刀锋,刀断,抹上人颈,头落。头落不见血,因为血色和生机一起被那手的杀气吸纳而去,成了功力加深的源头。

那少女撅起了嘴,三分委屈,七分娇艳,“看来小红还真是出名哦,这么万水千山的地方都有人仰慕你。”
那汉子在挠头,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尴尬小无奈。

老哈笑了,“就算我没听过血螳螂红林红万山的大名,也不可能认不出江南妖虎慕容晓白的三问刀。”
江南慕容是世家,也是剑客之家,每一代名动九州的剑客中总会有慕容家的人,他们好像就是为剑而生的家族。偏偏,他们这一代最小的小女儿,是用的刀的,三把刀,问天斩天刀,问地绝地刀,问情断情刀。

“神马三问刀啦,还不是被你轻轻松松就躲开了?还是抱着个大美人躲开的。”
“惭愧惭愧,那好像是因为你并没想直接杀了我吧。”

“她要杀的不是你,是我。”
老哈不奇怪,那三把刀的确不是飞向他的,他奇怪的是怀中佳人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居然值得血螳螂红万山,妖虎晓白这南北两大高手联手来狙杀。更诡异的是慕容庄是坦坦荡荡的大商贾,怎么会和十六道烟云这路悍匪搅在一起。

何况,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乍一看很老,却怎么也看不出到底有多老,甚至看不出到底老不老的人。那“老人”也正在端详老哈,就像是在端详一盘菜,或者,一张烙饼,老哈几乎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食欲来。

老哈在吸气了,呼如云出岫,吸似海纳川,刚才是百脉具松,现在是心魂凝定,他慢慢的放下佳人,慢慢的将她挡在身后,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像摆放名贵珍宝一样谨慎。
任谁面对圣山鬼狐沈獒沈啸天的时候,都不能不谨慎。
没人知道沈獒的武功路数,也没人知道他的家世来路,这个人就像他的年龄一样,一直是绿林武林的话题,却从没有答案。唯一知道的是,他是做买卖的,收的是银子,递的是人头。

好像,这次的事躲不开了,也注定了无法善了。
躲不开就不躲,善于不善,又有什么差别,一个捕快总要做捕快该做的事不是么,这和面对的人是谁没什么关系。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
“不能,你没必要知道,你要做的是两件事,一,躲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二,我们先杀了你,再杀她。”沈獒摩挲着左拇指上的玉石扳指,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老哈低下了头,手缓缓的搭住了刀柄,“我是个捕快,你说我该做什么事呢,要不,我也学着你们说一句----如果你想杀她,还不肯告诉我原因,那,我先杀了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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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来贵地,问好各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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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章,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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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空禅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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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你的衣服破了。
   
慕容小白卸下背篓,放在脚边,那里面还有六把刀,刀衣三黑三白。
“刚才我用的是问情刀,你回答得不错,没有撇下美人不管,也没用兵器去格挡,而是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再闪避,这说明你不仅有情,还有意,所以接下来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她恨恨的咬着银牙,“因为我最讨厌你这种有情有意的人。”
   
沈啸天后退五步,袖手,红万山移开七尺,望天。
老哈苦笑。
他绝不会天真到认为那俩个人真的会照着江湖规矩来,江湖和捕快是从来不认什么规矩的,无论什么情形之下,任何一方总能找到足够的理由不要规矩,比如:为民除害或者行侠仗义。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只有本人才知道的目的。

这绝不会是一场公平的决斗,至少老哈必须多留出三个心眼。
是的,三个,包括对身后留的那一个,因为无论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很少会吃惊的。

但他还是吃惊了。
看着那么娉婷,那么妖娆的晓白姑娘,当真动起手来是这样的。
她用的刀法居然是“破风斩马刀”。 黑衣黑柄黑刀身的天问刀在她纤白的手中绽放成两道寒芒,刀风破空之声尖利得撕魂扯魄。没有花哨,甚至没有变化,每一击都完全没有余地,她只给对手两个选择,不是生就是死,对自己也是。
   
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最要命,要敌人的命。
   
这本是当初汉家骑兵纵横大漠时创造的刀法,纵然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匈奴铁骑千军万马,孤身死战的汉家儿郎也只进不退,破风,斩马,杀敌,浴血,荣归,或者,牺牲。

老哈想不到,居然是一个小姑娘,用这样的杀法激起了他早已疲倦的豪气。
他就迎着那两道死亡直冲了过去。好像那不是死亡,而是一段等候已经的恋情。
晓白几乎觉得自己听到了刀锋入骨的声音。
“赢了么?这么简单?”

没有,左手刀划开了老哈的衣领,在颈侧肩头留下了一道飞掠而过的白色痕迹,右手刀则就在那蓄力将发的一刹那,刺中了一样东西。
  
应该说是刺进了某个东西之中。
那是夹在老哈肋下的刀鞘,而他的腰刀已经在两道死亡之间穿过,停在了她的咽喉前。
刀并不锋利,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磨过了,带着懒洋洋的锈意,但慕容晓白分明感到自己离刀锋最近的皮肤上,有种开裂般的痛楚。
  
“你可不可以不要离我这么近?”她的眼睛里有淡淡的一丝恐惧,呼吸也不算平稳,但声调却还是满不在乎的。
老哈摇摇头,“这要看红兄和沈先生如何说了。”

急得白了脸的是红万山,但搭话的是一副不关我事神情的沈獒。
“好,好手段,好胆魄,好算计啊。自知不能以一敌三,于是甘冒大险,胜而不杀,以慕容家的人为人质,纵然没有胜算,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老哈可没觉得自己赢了。
他能觉察出血螳螂对晓白的关切,但那也只是凭着市井中历练出的看人情世故的经验,断断是无法确信的,对这个完全看不出所以然的圣山鬼狐那就更没有丝毫的把握了,但他却必须冒这个险。怀里的信炮揣了怕有小半年了,别说对手没给机会,就算有机会拿出来也不见得就能打响,除了冒险制住这个女孩并以此相胁这种比较下三流的行径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好办法。

有。
她的房子着火了。
黑烟一滚就冲上了天,借着渐渐浓厚的晚风,越冲越酽。
  
老哈的眼睛亮了。
近郊走水,本不见得能立即引来水龙队,但这里傍着军马草料场和甲仗库,官衙的人可能不急,兵营却一定很急。军马草料和甲仗库里的火药硫磺是万万疏忽不得的,骑骁队和鸟铳营本就有守卫之责,驻地不远,来的必然迅疾。只要有三五把火枪出现,任你武功如何卓绝也要忌惮三分,不,五分。
   
而且,连这个美貌的纵火嫌犯都不知道,骑骁队统领马跃是老哈的好朋友,而鸟铳营统领、那位从嵩山禅门还俗从戎的“大师将军”陆北陆燕川更是老哈的好师兄,他们俩只要来一个,沈獒和红万山的忌惮就绝不止五分那么少了。

沈啸天的瞳仁里似乎有金色的光华在闪耀,如刀似剑,但一闪尔灭,随即转身,灰袍在屋顶一晃,不见了。
红万山也不见了,不过他的声音留了下来,“不许伤了她,要不然十六道烟云齐聚于此,必会让这座城生灵涂炭。”

………………….
“你为什么真就那么听话放了她?”
老哈没说话,他再壮,拎着两只大号水桶腾挪了三十二桶水到她家的屋顶上之后,都不会有说话的愿望了。

她居然在笑。居然是很得意的表情。好像之前的事都和她完全无关,这招“纵火救赵”是她在完全彻底的帮助他。

“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老哈只有点头。
“那好吧,”她背起双手,踩着舞蹈的步伐,在一大堆和老哈一样灰头土脸的官兵的注目下,施施然的舞进了还在滴水的房门,“进来吧,反正你的衣服破了,也要补的,我就再帮你一次吧!”
   
大师将军只说了四句话:“收队。回营。你的衣服破了。保重。”
后面两句当然是对老哈说的,说得铿锵,说完就跑。队伍都已经跑得看不见了,老哈还能听到师兄的笑声,那种眼睁睁看着师弟就要掉进一个大坑但绝对不会伸手相助还在全力幸灾乐祸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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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狗窝。

“你流血了?!”

当然会流血的。
慕容晓白的刀不是摆设更不是小孩子的玩具,那是吹毛可断的利刃,老哈躲闪得已经很快了,还是免不了被刀锋和杀气划开了皮肤的最表层。原本其实算不得受伤的,但接下来他拎着水桶上串下跳的,撕扯拉拽之下,皮肤崩裂出浅浅的口子就成了很正常的事。而且还就是这类再浅不过的伤口才会流血多,乍看去,一片惨淡的殷红,触目惊心。

----是不是真的伤到了心魂深处的时候,反而不会流血?

身后有叹息声。
触在他肩头的手指也有微微的颤动,那可不止是倾倒药粉时正常的颤动。
老哈的心一缩。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她负疚的,他不过是做了一个捕快该做的事,所谓职责,就是说无论你做多少,领受的人都不必产生任何感念或者愧疚,要不怎么叫职责呢?

她默默的收起了药瓶,把它们放进了一个镶嵌着雕花银板的沉重木箱里,然后她就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向清空朗月,双手交叠在胸前。
老哈看不见她身前的动作,但那挺拔俏丽的背影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是在祈祷么?还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抑或只是在踌躇,在想,要做什么说什么来感谢他?

老哈准备表现一下豁达和从容,以免让气氛继续变得……嗯…….变得尴尬?或者是变得更暧昧温暖?不知道,也许都是吧,反正其实老哈挺期待的…….
她没给他表现的机会,因为她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那种说不清是戏谑还是亲近的笑容。

“好看么?”她把手臂伸到他眼前。
好看,当然好看。
剔透的肌骨,笼罩着灯辉月华,本就琉璃般明澈,再配上那枚青铜底座的血色宝石戒指,那一环湛蓝的手镯,生生的把浓醇和清丽铸成了浑然的,盛满了他的眼。

老哈的耳朵又红了一下。
但他立即明白了,要给他看的可不只是这份清辉玉臂寒的幽香旖旎,她的掌心向下,手指并拢,一定有什么东西正吊挂或者夹持在她的手里。

但她就是不肯翻过手来,就那么笑着,看着,等着他。
老哈握住她的手,轻轻的翻转,触碰之处,是一阵滑腻温润,他的胸腔里抽动了一下,好像有冰或者瓷器碎裂了,洒出了再难收回的流淌。

她手上,停着一只蜻蜓。
小小的,头眼鲜活,翅翼玲珑的蜻蜓,有着淡柔的黄色光晕,端的是巧夺天工。饶是老哈见多了各门各派各家的奇巧玩意儿,一时间也看不出那是用什么做成的。他只是发觉那小小的躯体有一部分是空的,里面有淡黄色的水或油在流动。

她轻轻的抽回手,轻轻的捏住蜻蜓尾巴,轻轻的拉动。
原来它是挂在戒指上的,随着拉动,蜻蜓纤细的脚在变长-----那是从戒指中拉出的两根极细、极坚韧的丝线,好像还越拉越紧,以至于她的手指都失去了血色。然后她放手,小蜻蜓划出一道灿亮的光带,撞上地面的青砖,转眼间就燃烧成了嫣红的火球,烧得迅猛炽烈,离着七八尺远,老哈都能感觉到那燃烧带来的灼热。

“这就是刚才我烧着房子的东西,”她笑得像一只刚刚偷到一整窝天鹅的小狐狸,但在她的笑靥上也带着一丝藏不住也不想再藏的伤感,“我的家毁了,也是因为它;那些人要杀我也是因为它,我还不知道的是,你救我……是不是也因为它。”
………………………..
那是一片西域的天地,那里的土地出产一种黑色的粘稠的油,人要是不小心踩进去的话会有很大的麻烦,于是有些人讨厌这东西,巴不得离它远点。当然也偶尔有人掘取一些拿回去做燃烧之物,但其实也并不太好用,远不如煤炭。所以很久以来多数的人们并不太在意它,甚至有些熟视无睹。

但有一个人却对这黏黏黑黑的东西着了迷,他认准了这东西会有大用,很可能用处会大得难以想象。他开始琢磨它,试着炼制它,并为它制作出一个又一个奇奇怪怪的用具。起初并没有人关注他,毕竟他就是一个烤肉做得很香的杂役,干的是看守经文和打扫寺院的活,就和这黑油一样的普通。

就连他的女儿,那个无论他做什么都要跟着学的女孩也没觉得爸爸这次做的东西有什么特别。反正他做过的小玩意太多了,放在水壶上就会自己转的盘子啦,扭紧钥匙就能自己跑的木马啦,都比这次有趣得多,不也就只是些能让孩子们欢笑的小玩具么,连柴米钱都换不回来的。

直到--------------------
……………….
“直到,那些人打进我的家。”
她半垂着头,脸颊上有一滴泪,但没有落下,就凝在了唇边,像冰晶。
“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样的人都有,说什么语言的人都有,我只知道一件事----他们至少是两伙人。”
  
如果不是趁着双方的厮斗,就算她的哥哥们都是勇武的武士,拼尽了全力反击,那她也不可能逃出来。
   
“所以,我不逃了,如果你也是为它而来,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剩下的蜻蜓都在箱子里,我懒得都搬出来了。”
  
“我们得离开这。”
“干嘛?去哪?”
既然他们为了这个东西大动干戈,她逃亡千里都会被找到,那他们就不可能放手,今天她这把火加上官军的驰援那也只是暂时退了敌兵,解决不了根本。
她租用的这处房子已经再也不能住了。
  
老哈并没有把全部情形都告诉陆燕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全部”到底包括了哪些事之前他是不会把军队扯进来的,即便是师兄也不能说,更不能凭空给师兄招来麻烦。所以兵营她是不能去的。而且就算没有进一步的麻烦,把这么一个人儿扔到五百多匹狼的窝里也绝对不是个明智的办法。
  
官衙好像也不行。她不是上差,也不是嫌犯,能把她放在哪里呢?
驿站客店更住不得了,那简直就是在告诉敌手“我在这,来找我啊”。
  
想来想去,貌似只有一个地方合适。
所以老哈就把她的箱子搬回了自己的家,当然还有她。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她从厨房到卧房踱了一整圈之后问,鼻子又开始朝向天际了,“上次被你追的那条狗狗住的地方都比你这里…咳咳…我是说…..不一定比你这里还差是吧?”
老哈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心没好报”这句至理名言飞快的闪过他的脑海,连带着闪现的还有另一句比较文雅的感慨:“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注3)
   
“我们这一行一般被叫做狗腿子,我住的地方当然也就是狗窝了,这样算不算很般配?”
  
注3,:此句因子清初顾贞观的名词《金缕曲》,但故事总归只是故事,未必要遵循史实,所以不能因此就说老哈他们的事一定发生在清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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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6 20:0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第七章:灯花报。
  
“我们这一行一般被叫做狗腿子,我住的地方当然也就是狗窝了,这样比较般配。”
“说的也对哈,”她表示很接受这种解释,“那么,这个窝里有没有很大很大的那种木桶?”
  
没有。
老哈有胡同口的澡堂子就足够了,完全没有在自己家备下玫瑰丁香来泡花瓣澡的必要。他不仅没有大木桶,他家连大一点的茶杯都没有。
  
“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老哈迷茫。
  
“难道你真看不到我身上有什么?”她的脸更白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能看到,绝对能,要不然老哈的耳朵也不会一直这么红,她的衣裳实在是太不…..太不够严谨了一点,完全起不到含蓄内敛的作用,该让他看的袅娜纤细和本不该让他看的傲人丰腴都坦荡在眼前,他想看不到太难了。
  
“看什么呢!!我让你看的是这些!!”
灰烬,脏污,还有水渍,都是遭了火灾的苦主身上必备的东西,何况这个苦主本身还是纵火者,身上的“遗泽”就更要加倍了。
  
“能不能先将就一晚,明天我去….”
“去买?你还有银子么?”
没有了。
这一天真的是太长了,长得几乎耗尽了老哈所有的积蓄,连赔偿给她房东的损失费都是陆师兄出的。
  
说起这个她就有气,“明明是我被人追杀,要赔钱也该那三个混蛋来赔,你很有钱到处赈灾的么??”
“一码是一码,做狗腿子虽然不是太露脸的行当,可好歹我还算一个耳聪目明很有担当的狗腿子,总不能装着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吧?”
  
“你夸自己的时候总这么理直气壮?”
不是,当真不是,不管被谁抢白,也不管被人如何糟践,老哈都极少回嘴的,除了对她。
  
她恨恨的抄起他唯一的脸盆,恨恨的抓了几件替换衣服,恨恨的拉开通往后院的门。
“你真有担当,不过你要是敢更有担当的告诉我,这是你洗脸和泡脚一起用的盆,那我就把你的房子也点了!还有,不叫你不许过来!”
  
院子不大,水井旁边就是小菜园,应该不用怕水漫金山的,院墙也不矮,至少比她高得多,她很放心的就去欣然汲碧水,从容解云裳了。
  
老哈不放心。如果那三个人找来,他实在没把握在离她超过五步之外保护她,所以尽管知道不应该,可他还是忍不住向那扇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糊上窗纸的小门瞥了一眼………
然后他就发觉有,一炉火正在煮他的血。
  
月亮很白,很润,但比不上她。
她正扬起手臂,晶莹的水流和月辉一起,轻柔的,沿着她的起伏在流泻。她的发辫已经解开,垂落成像黑色的锦缎,挡住了半副玉样容颜,却偏偏就是不肯替她遮挡住那最耀眼的樱红……..
  
如果孔夫子此时复生于眼前,那他多半会轻抚老哈的肩膀,对他说:“君子,请仔细了你眼神里的钉耙。”
   
老哈艰辛的收回耙子,尽量让自己去想些冷冰冰的事情,比如要面对的危机。
------从红万山临走时说的话推断,十六道烟云的主力似乎并不在城里,他们在哪?准备干什么?如果那些遇佛斩佛的煞神全力掀起波澜的话,只凭着小马和师兄那两营兵能不能护得了这小小县城的周全?
------慕容家在城中至少有两家货栈和一家当铺,妖虎晓白是不是就藏在其中之一?要不要登门拜访一下江南商会的会长慕容舒云?
------上个月刑部刚刚收回了对圣山鬼狐的追缉令,然后他就出现了,这里面当真只是巧合么?
------半年前传的沸沸扬扬的西域叛乱和她的逃亡有没有关系?
------据称叛乱早已平定,可为什么随大军远征操持粮秣军械转运的“名动京城七品官”柳大人至今未归,以至于城中实际上群龙无首?

这些无疑都是大事、要事。
只是可惜得很,就算把它们摞在一起使劲去想,也抹不去刚刚那一瞥之间的心魂激荡。至圣先师啊,你千年前的平常话语当真是雕镂人间、永驻山川、字字诛心。
君子勿视之难,难于换苍天。
  
灯花在跳。
灯花报,喜事到。
  
可这一次到的不是喜事,是她的惊呼!
几乎就在她叫出声的同时,老哈已经到了她身旁。他闭了气,不去闻那水浣过的幽香,也闭了眼,不去看那月染过的肌肤,只是展开手中刚刚扯来的床帐裹住了她,然后转过身,面对着角门。
   
门外有人,还有马。
马在低沉嘶吼,人在唱歌,完全没有蹑手蹑脚的意思。
     
:“……江左六军披缟素,小乔垂泪洗红妆,周郎百战魂归矣,浴血山河为谁忙……”
四六不和的句子,荒腔走板的调儿,却被来人唱出了一种俾睨天下大志难伸的苍凉。
那人唱完了,很正经的敲门,很正经的问:
“里面这位官爷,您可是要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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