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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

宋玉,战国后期楚国辞赋作家。关于宋玉的生平,据《史 记·屈原贾生列传》载:“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 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 容辞令,终莫敢直谏。”记述极为简略。《韩诗外传》 有“宋玉因其友而见楚相”之言。刘向《新序》则作“宋 玉因其友以见楚襄王”,“事楚襄王而不见察”,同时又 有“楚威王(襄王的祖父)问于宋玉”的话。王逸在《楚 辞章句》中则说他是屈原的弟子。晋代习凿齿《襄阳耆 旧传》又说:“宋玉者,楚之鄢人也,故宜城有宋玉□, 始事屈原,原既放逐,求事楚友景差。”总之,关于宋玉 的生平,众说纷纭,至难分晓。大体上说,宋玉当生在 屈原之后,且出身寒微,在仕途上颇不得志。

  宋玉的作品,最早据《汉书·艺文志》载,有16篇。 现今相传为他所作的,《九辩》、《招魂》两篇,见于王 逸《楚辞章句》;《风赋》、《高唐赋》、《神女赋》、 《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 5篇,见于萧统《文 选》;《笛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 《钓赋》、《舞赋》 6篇,见于章樵《古文苑》;《高 唐对》、《微咏赋》、《郢中对》 3篇,见于明代刘节 《广文选》。但这些作品,真伪相杂,可信而无异议的 只有《九辩》一篇。《招魂》颇多争议,一般认为是屈 原所作。其他如《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 色赋》、《风赋》等篇,也有人认为不是宋玉所作,不 过它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

  《九辩》是一首长篇抒情诗,借悲秋来抒写“贫士 失职”的“不平”,并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现实的黑暗。 诗人的感情是真挚的,但不象屈原那样激烈和执著,情 调相对有些低沉。诗中悲秋感怀的主题和借景抒情的手 法,对后代诗歌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汉武帝《秋 风辞》以下,如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秋思》,夏 侯湛的《秋可哀》、《秋夕哀》,江遒的《咏秋》,湛 方生的《秋夜诗》,何瑾的《悲秋夜》等,都与《九辩》 一脉相承。此后继踵而作者,也代不乏人。

  《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等篇,以 丰富的想象和铺陈的手法来描绘女性的神情与体貌,在 文学史上也产生了一定影响。这类作品可能渊源于《离 骚》中上天求女的传统,但多佚荡的情思而少讽谕的意 味。汉以后如汉武帝的《李夫人赋》、司马相如的《美 人赋》、曹植的《洛神赋》、谢灵运的《江妃赋》等, 均由此发端;至南朝梁、陈间,更演化为宫体、艳情诗 的末流。《风赋》一篇,以“大王之雄风”与“庶人之 雌风”作对比,写统治者与百姓之间的生活差别,虽属 游戏娱乐文章,但多少带有一些讽谏意味,在写法上对 后代作家也有一定的启发性。

  宋玉的成就虽然难与屈原相比,但他是屈原诗歌艺 术的直接继承者。在他的作品中,物象的描绘趋于细腻 工致,抒情与写景结合得自然贴切,在楚辞与汉赋之间, 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后人多以屈宋并称,可见宋玉在 文学史上的地位。(姜亮夫)


宋玉和他的《九辩》

屈原之后,祖述“风骚”的楚辞作家俊才辈出,群芳竞秀,蔚为大观。在众多的诗人中,崛起于战国末季的楚国,卓尔不群、才华横溢的佼佼者便是宋玉。他是服膺屈原而又自辟蹊径、独树一帜的楚辞大家。虽然他的品格志行和艺术造诣难与屈子相侔,但是,在汉文学史上,却屈宋并称,相沿至今。

唐代爱国诗人杜甫曾感慨万端地咏叹:“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咏怀古迹》)诗句表达了他对宋玉的悼惜爱重之情,同时也概括了宋玉的身世、情志与艺术成就。

宋玉的身世

关于宋玉的生平事迹与艺术生涯,史料极少,而且互有牴牾,真伪莫辨。不过,我们还是应当从纷繁的乱丝中理出一点端绪,争取比较正确地认识这位独步一世的才士。

据司马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云:“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又,班固《汉书·艺文志》云:“宋玉赋十六篇,楚人,与唐勒并时,在屈原后也。”又,《汉书·地理志》曰:“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以上记述是比较可信的。此外,某些古代文献,也有一些零星的记载,如:《韩诗外传》(卷七)、《新序·杂事(第一)、(第五)》、《楚辞章句》(卷九)等。

综合各方面比较可信的资料,我们可以基本上勾画出宋玉小传的轮廓:

宋玉,是晚于屈原的楚人,为屈原的后辈,与唐勒、景差同时,大约生于屈原沉江前后,死于楚亡之际。虽不是屈原的受业弟子,但他非常景仰屈原,在文学创作上师承屈原的风格,却又自出机杼,另立门户。“悲秋”,便是宋玉赋的特征之一。他是寒门素族的贫士,为了谋求出路和报效君国,曾经离乡背井远适京都等地。几经周折,百般营求,当过楚王左右的文学侍臣。虽然官卑职小,但凭着他那超群的才力,犀利的谈片,也曾一度博得楚王的赏识。谁知宦海风波,仕途崎岖,他不为乱世所容,横遭奸佞谗害,而昏君信谗易怒,终于被黜失职,落魄江湖,潦倒终生。他忠君爱国,始终希望得到楚王的信任,以施展怀抱。但是,君门九重,忠悃(kǔn)难申。他忧国忧民,愤世嫉俗,却不能象屈原那样冒死谏诤;只是以“温柔敦厚”、“怨而不怒”的态度对待黑暗的现实与不幸的遭际。他托志芳洁,修身自好,宁肯穷处守高,也不同流合污以求显荣。他是一位报国无门、怀才不遇、宦途失意的文士。

宋玉留下了哪些作品

宋玉究竟有哪些作品呢?这是自古至今难以质证的问题。《汉书·艺文志》著录宋玉赋十六篇,但篇目已不可考;而现存题为宋玉赋者则仅有十四篇:王逸《楚辞章句》载《九辩》、《招魂》,《文选》和《古文苑》等书还载有《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等数篇,古今许多学者经过研核鉴别,多认为《招魂》乃屈原所作,《九辩》为宋玉所作,其他均系后人伪托。现举几例:

一 《文选》、《古文苑》等书所录各篇散文赋的体式,并非楚辞体;而是西汉司马相如所创制的那种散文赋体。这种体式不是宋玉所处的战国时期所能产生的。所以,如果定要说它们是宋玉之作,那么,这位宋玉就不可能是战国时期的楚人了。

二 这些作品多为宋玉与楚王对话的形式,而在叙事行文中又常称“楚王”、“楚襄王”,以常理揆(kuí)之,宋玉既是楚人,就不能在称本国国君时冠一“楚”字,更不能在国君生前预称其溢号。

三 《笛赋》有言:“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得其雌焉。”如果认定宋玉主要生活年代为楚襄王时,而荆轲刺秦王则在楚王负刍元年,晚于襄王数十年,那么,荆轲的典故就决不会被几十年前的宋玉所引用。退一步说,即使负刍元年宋玉尚存,也不会将同时的故事这样写进自己的作品中。

四 这些作品多是明显地以第三者口吻写的。宋玉不应在作品中直呼己名,如“宋玉、景差侍”、“问于宋玉曰”、“宋玉对曰”,等等。

五 《高唐赋》述曰:“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显系后人追记之词。

六 《高唐赋》、《神女赋》、《高唐对》共叙一事;《讽赋》、《登徒子好色赋》内容相仿,文气格调雷同。尤其《高唐对》一篇,文字与《高唐赋》首段基本一致,只将神女自述之言增益四句,实乃《高唐赋》首段的重录。试问宋玉一人缘何重复制作同一题材之文章?

七 《古文苑》成书较晚(相传为唐人旧藏本,北宋孙洙得之于佛寺中,后经南宋韩元吉、章樵厘订注释),而《笛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钓赋》、《舞赋》却首次被它所著录。假令此等作品确系宋玉所撰,那么,去古未远而且见闻广博的刘向、王逸何以不将其收入《楚辞》?

八 这些作品用的多非周秦古韵,而是汉代以后的音韵。

总之,这些作品可疑之处甚多,限于篇幅就不一一列举。在现传宋玉的作品中,能考信证实的只有《九辩》一篇。现在我们准备结合宋玉的时代、生平、思想谈一谈《九辩》。

  《九辩》的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

  “九辩”,本是古代乐调之名,在《离骚》、《天问》、《山海经》中都曾提到它。《楚辞章句》云:“辩者,变也。”《周礼·大司乐》郑注:“变,犹更也,乐成则更奏也。”又,王夫之《楚辞通释》曰:“辩犹遍也,一阕谓之一遍。盖亦效夏启《九辩》之名,绍古体为新裁,可以被之管弦。其词激宕淋漓,异于风雅,盖楚声也。”由此可知,“九辩”犹“九阕”,即由多数乐章组合起来的一种乐调。因此,总的来看,“九辩”在内容上是有机的整体;分开来看,“辩”又是整个乐调的组成部分。

宋玉的《九辩》,是借古乐旧题来抒写自己贫士失职、怀才不遇、老而无成、报国无路之愤慨的,内容主要是悲秋、感遇、思君。这三者又互相交织、彼此渗透、融为一体。

《九辩》以饱蘸激情的笔触首先描绘了肃杀凄凉的深秋景象:“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兮,收潦而水清。”

“悲秋”二字,首标其目,醒明本旨,奠定了作品的基调,也象征着宋玉所处的时代。

《九辩》是宋玉进入老境后写成的。他处于楚国日暮途穷之秋,昏君佞臣败坏纪纲,贤人才士斥弃在野。楚王朝暴虐腐朽,燕雀处堂,文恬武嬉,对内残酷压榨,鱼肉人民;对外实行投降政策,丧权辱国。楚国形势犹如西风残照,这对每一个具有爱国心的楚国人来说,都是可悲而怵目惊心的现实;更何况忠君爱国、头脑清醒的宋玉呢?而贫士失职,颠踬(zhì)困顿,又使他有身世飘零之幽怨。在公私交迫、万感萦怀之际,面对着西风落叶,顿觉秋光易老,好景难再,唤起了悲凉凄怆之情。同时,他又看到紫燕辞归,鸿雁南游,更勾起了异乡飘泊的哀愁和怀才不遇的牢骚:“僭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恍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

他离开故乡,本想换一个新天地,可是,一介贫士又遭失职的厄运,使他彻夜无眠,静听着秋虫的哀鸣,喟叹“时亹亹(wèi)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大自然的清秋景色和个人身世、社会环境都是悲凉的,这位沦落天涯的诗人在萧瑟的秋风中只有凭吊自己伶仃无依的影子。触景伤情,叹老嗟卑,乃是自然流露的心声。在第三章,又进一步描绘秋色秋声如何强烈地摧折着诗人的肝肠。

他自分无力旋转乾坤、匡时济世、移风易俗。虽然总想有所作为,但是无情的现实却一次次地将他击倒: “霜露惨凄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愿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野草同死。愿自直而径往兮,路壅绝而不通。……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恐时俗之不固。……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生天地之若过兮,功不成而无效。”

在人生的重大关头,他缺乏屈原那种刚毅无畏、正道直行、九死不悔的精神;而只有隐忍、哀伤、执着而又无奈的悲天悯人。他不能挺身而出,顽强斗争;而是洁身自好,穷处守高,独善其身。他持守高洁,有可取的一面;但又有消极的一面。他自叹自怜,无非纠缠着一个“我”字。这剪不断的愁丝织就了冲不破的罗网,使他这春秋已高的才士空余惆怅、彷徨、凄怆。

宋玉是忠君的,因而又是思君、怨君的: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去乡离家兮徕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其奈何!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他以“美人”自况,由于人生偃蹇而郁悒悲愁,千里迢迢远适异地,但是这飘萍飞絮何处才是归宿?思君之诚,报国之忠,均难达于君听。他的怨君,是由于忠君君不察、思君君不知而生的,所以他不恨、不怒。

宋玉所以失职见疏,是由于昏君之信谗,好人之诬陷。诗中将群小比作“猛犬”、“驽骀”、“凫雁”、“浮云”;相反地把忠良之士比作“骐骥”、“凤皇”、“明月”,表现了诗人鲜明的爱憎。但是他只骂佞臣,不骂昏君,这就反映了他愚弱妥协的一面。

冷酷无情的现实使他万念俱灰,他自忖已临绝境,再也没有报效君国的机会了。于是想乞身致仕,并且又浮想联翩,神游云天。他展开想象的双翼,飞升天际,有众多的神灵为伴,驾着白霓,飘游于群星之间,云旗飘扬,雷师、风神前呼后拥,迤逦而行,好不神气!他原以为就此超尘遗世,挣脱了黑暗悲凉的现实。可是,他那隐潜五内的忠魂未泯,在得意扬扬之时,却又乐极生悲,从邈邈云天突然跌入可怕的现实之中。在诗篇的末尾,诗人又一次执着地剖白心迹: “计专专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为臧。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这位末路颠踣(bó)的文士,最后还是不忘其君,呼告皇天匡正君王,保佑君王。这种“怨而不怒”的态度,正表现了他的“愚忠”。然而,他的先辈师表屈原却迥乎不同,不但长期跟昏君佞臣进行斗争,并且在为国自殒之际,竟然直斥昏君:“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屈原就不是“愚忠”。

《九辩》在内容与形式上承袭了屈赋的流风余韵,但又具有鲜明的个性与独创的艺术特色。

《九辩》在一、三、七章集中地描绘了秋色秋声秋意,这一派悲凉、肃杀、凄切的自然景象,正是诗人最关情、最著痛痒处。外界之物色与心中之至情相感相生,化为“悲秋”的艺术境界。它既是自然之境,又是心灵之境,同时象征着社会环境。“意中有景,景中有意”,寄托着这位敏感的诗人的真性情、大悲辛。秋风萧瑟,天高气清,草木零落,北雁南征,秋虫哀吟,寒蝉息声,长夜寂寂,残月朦胧:这等境界,必然地使落魄的诗人由大自然的暮秋联想到人生的暮秋,顿生“摇落”之悲,感物咏志,自喟“春秋日高”、“老而无成”。这是十分自然而率真的流露。本来,宋玉满怀沦落之情,所以在吟咏凝虑之间,缘情写景,触景生情,是有触媒和种子的。“景生情,情生景”,互相感荡,互相催化,进一步升华、结晶、萌芽。此情此景也是有强烈的互相交叉的可染性的。诗人带着浓重的感伤情绪体味这秋色秋声秋意,就使这自然景象也染上了凄惋的感情色彩,落叶、衰草、寒蝉、秋虫,宛如诗人自己的化身,好象种种自然物色都是“悲秋”的。同时,这些染上愁意的自然物色又反转来刺激人的感官,叩响人的心弦,使人倍觉神伤。好象大自然展现在愁人面前的秋色特浓、秋声特悲、秋意特深。好象造物主故意折磨愁人。这就达到了“物我两忘,物我同一”。然后,诗人又通过这凝铸的含情之景与含景之情,把自己的心声传染给人们,引起别人情感上的共鸣。宋玉是我国古代文苑中第一个以“悲秋”名世的诗人,在他之后,历代许多“悲秋”的骚人墨客大多是受了他的感召的。往昔流行的“春女怨,秋士悲”之习语,恐怕跟宋玉也有点渊源吧。

宋玉赋的艺术风格是婉丽清新、缠绵悱侧、低回欲绝的,他的作品是情信而辞巧的,以宛曲之文抒隐微之情,是有自己的性情面目的。同时,因为宋玉服膺屈子,所以,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有模仿或袭用屈赋句意、词意之处,时露斧凿痕,这便是宋玉作品的白璧之瑕了。

虽然流传下来的宋玉作品不多,但是影响至巨。后世有些私淑宋玉者,曾伪托或仿制了许多篇赋;但更多的追随者并非一味模仿,而是学习宋玉作品的精髓,创造自己的风格(如李白、杜甫、李贺等)。两千年来,宋玉还是有知音的。不过,古今有些论者往往私于轻重,偏于憎爱,对宋玉的评判有欠公正。我们则应力求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与方法,实事求是地去研究宋玉,避免爱而忘丑,憎而遗美。(袁梅)



九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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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廓落兮羇旅而无友生。
惆怅兮而私自怜。燕翩翩其辞归兮,
蝉寂漠而无声。鴈廱廱而南游兮,
鹍鸡啁哳而悲鸣。独申旦而不寐兮,
哀蟋蟀之宵征。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
去乡离家兮徕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柰何!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
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
倚结軨兮长太息,涕潺湲兮下沾轼。
慷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藏。
叶烟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
颜淫溢而将罢兮,柯彷佛而萎黄;
萷櫹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
揽騑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
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
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卬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纷旖旎乎都房。
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扬。
以为君独服此蕙兮,羌无以异于众芳。
闵奇思之不通兮,将去君而高翔。
心闵怜之惨凄兮,愿一见而有明。
重无怨而生离兮,中结轸而增伤。
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关梁闭而不通。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得漧!
块独守此无泽兮,仰浮云而永叹。
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
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莫之能善御。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远去。
凫鴈皆唼夫粱藻兮,凤愈飘翔而高举。
圜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
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
愿衔枚而无言兮,尝被君之渥洽。
太公九十乃显荣兮,诚未遇其匹合。
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
变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举肥。
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
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
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餧而妄食。
君弃远而不察兮,虽愿忠其焉得?
欲寂漠而绝端兮,窃不敢忘初之厚德。
独悲愁其伤人兮,冯郁郁其何极?
霜露惨凄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济。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将至。
愿徼幸而有待兮,泊莽莽与埜草同死。
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
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
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恐时世之不固。
何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
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
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
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
食不偷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
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
蹇充倔而无端兮,泊莽莽而无垠。
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
靓杪秋之遥夜兮,心缭悷而有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怅而自悲。
四时递来而卒岁兮,阴阳不可与俪偕。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
岁忽忽而遒尽兮,老冉冉而愈弛。
心摇悦而日幸兮,然怊怅而无冀。
中憯恻之凄怆兮,长太息而增欷。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无处。
事亹亹而觊进兮,蹇淹留而踌躇。
何泛滥之浮云兮,猋壅蔽此明月!
忠昭昭而愿见兮,然霠曀而莫达。
愿皓日之显行兮,云蒙蒙而蔽之。
窃不自聊而愿忠兮,或黕点而污之。
尧舜之抗行兮,瞭冥冥而薄天。
何险巇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伪名?
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
何况一国之事兮,亦多端而胶加。
被荷裯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带。
既骄美而伐武兮,负左右之耿介。
憎愠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众踥蹀而日进兮,美超远而逾迈。
农夫辍耕而容与兮,恐田野之芜秽。
事绵绵而多私兮,窃悼后之危败。
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毁誉之昧昧!
今修饰而窥镜兮,后尚可以窜藏。
愿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难当。
卒壅蔽此浮云兮,下暗漠而无光。
尧舜皆有所举任兮,故高枕而自适。
谅无怨于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
乘骐骥之浏浏兮,驭安用夫强策?
谅城郭之不足恃兮,虽重介之何益?
邅翼翼而无终兮,而愁约。
生天地之若过兮,功不成而无效。
愿沉滞而不见兮,尚欲布名乎天下。
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愚而自苦。
莽洋洋而无极兮,忽翱翔之焉薄?
国有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
宁戚讴于车下兮,桓公闻而知之。
无伯乐之善相兮,今谁使乎誉之。
罔流涕以聊虑兮,惟着意而得之。
纷纯纯之愿忠兮,妒被离而鄣之。
乱曰:愿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放游志乎云中。
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
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灵之丰丰。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
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
前轾辌之锵锵兮,后辎乘之从从。
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
计专专之不可化兮,愿遂推而为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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